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内容简介】      我从不奢望,来到你身边能有幸福,      但因为你的爱,当遇到阻难,我也想为你勇敢一次……      初见面时,他一身风尘仆仆,满头乱发、满面胡须,      高大魁梧的身材加上粗鲁举止,活像一头大黑熊,      姊姊嫌弃他是个野人不肯嫁,她只好被迫上花轿。      成亲後,她发现打理乾净的他其实英姿挺拔、威风凛凛,      虽然有时暴躁没耐性,心思倒也细腻体贴,      怕她冷会抱着她帮她取暖,见她身子不适也唤人特别照顾,      为了改善她的体虚瘦弱,他更天天逼她吃东西、喝补药,      看出她有雕刻的天分不但支持鼓励她,甚至还说以她为荣。      这麽霸道率直的怜惜她无法不感动,芳心也渐渐沦陷,      可惜她根本只是代姊出嫁的庶出小格格,跛了一只脚不说,      不如姊姊美艳动人,更没有爱慕他的公主身世显赫,      当她真实的身分被她们揭穿後,就失去继续爱他的资格……      出版日期:2011年07月20日            第一章      「去他的狗屁赐婚!」      兀紮喇.荻勳一进门,就见他的主子兼好友博尔济吉特.赫扬正发着飙,举目所见是满地的破碎瓷器、断脚残椅,椅下还压了块眼熟的澄黄绸缎,定睛一瞧,竟是一刻钟前才颁下的圣旨,还热腾着呢。      「爷,毁坏皇物,可是会被杀头的呢。就算要扔,您也掩上门再扔。」荻勳看似惶恐,语调却揶揄得很,十足十的欠打模样。      「最好!」赫扬非但不怕,甚至多踏了两脚,怒火冲天的大吼,「要老子娶妻跟杀了我没两样,杀头还乾脆些!」      闻言,荻勳大笑出声,「我说主子爷呀,不过是娶个女人,何必搞得脑袋分家?这话要是传出去,肯定让人笑掉大牙。」      赫扬怒火未平,往屋内唯一完好的长榻走去,本想抬了再砸,可放眼望去所有物品都已被他砸得稀巴烂,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这才作罢,重重地坐下,恼火说:「赐婚?我呸!那老头要怎麽赐,随他赐去,可居然搞到我头上来?天杀的!他摆明了是找碴!」      荻勳忍不住摇头叹气。      普天之下敢称呼当今皇上「老头」的人,恐怕也只有眼前的博尔济吉特.赫扬了,谁教他的主子爷背後不仅有座稳固的靠山,掏金手腕也强得很,就算当着皇上的面呛上几句也不会有事,搞不好还能换来几声慰问。      「据我打听,这事不是老头……咳,我是说不是皇上的主意,而是︱」他话才说一半,便让赫扬的怒吼给打断。      「是谁是哪个混帐家夥居然敢暗算我」      荻勳愣了愣,顿时不知该不该道出那人的名号。      「还不说」      主子淩厉的眼神射来,荻勳只能快言说:「那人正是当今太后。」小声的又补了句,「您姑姑。」      这一听,让赫扬的怒吼全数噎住,怎麽也没想到那陷害他的混帐居然是他姑姑—博尔济吉特氏.那莲太后。      「有没有搞错!」他霍地拍桌站起,微恼的说:「姑姑她太闲了是吗?居然管到我这里来!」      「呃……」荻勳一顿,说:「据我所知,太后她老人家……确实是很闲。」      太平盛世,百姓和乐,没天灾、没外患,为了让清朝更加富强,朝廷下旨让民间十六岁以上的男女婚配,实施多子政策,且得由皇亲国戚以身作则。这项政策一颁下,宫里那些贝勒、贝子无一幸免,一道圣旨便平白无故多了个妻子。      而赫扬虽不是正统的皇室成员,来头倒也不小,身为太后的侄儿、大清王朝第一皇商,他的身分尊贵得很,皇上甚至封了个「赫远王爷」的名号给他。虽说他不领情,可名义上仍是皇上眼皮子底下的臣子,怎麽能贝勒、贝子们都给赐婚了,而他却幸免?这说不过去呀!      但就算说不过去,皇上也不敢随便替性子易怒、剽悍直率的赫扬指婚︱别说是赫扬了,就连他那些有个性、有主见的儿子们,他也不敢乱点鸳鸯谱,於是,这差事便落到那莲太后的头上。      论辈分,太后绝对是宫里最具威严的一人;论分量,她不需说话,只要眼泪一落,那些孙子们有哪个不是乖乖应好?论阴……咳,是智谋,这宫里上下,又有谁比她老人家还老谋深算?      这会太后做媒人做得正起兴,不过她那些乖孙子们已全都让她配了婚,眼下就剩这侄儿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她怎麽可能放过?      就这样,太后便让皇上颁了圣旨为侄儿赐婚,对像是驻守南方多年的镶白旗泓瑞王爷舒穆禄.瑞尔撒的女儿。      「她闲?她闲便自作主张帮我配婚我看她是闲过了头!」赫扬恼得踢飞被他折成两半的椅脚。      眼见暗器飞来,荻勳连忙闪开,「圣旨都接了,您再气也没用,倒不如接受事实,欢欢喜喜的当新郎官。」      「你说的倒轻松,」赫扬一记冷眸扫去,扬起一抹阴森的笑,「乾脆你帮我娶了了事,反正你也没娶妻,这麻烦给你刚好。」      一听,荻勳马上大喊,「我的主子呀!您想要我的命吗?婚是指给您的,要我娶了,岂不明摆着抗旨?您有太后当靠山,我可没有呢,您别说笑了。」      赫扬哼了声说:「早知是这种秽气,说什麽我也不让那颁旨的人进府!」      「就算不给进门,皇榜还不是贴了?挡着门有啥用……」荻勳摸了摸鼻子,小声的咕哝。      「你说什麽?」      见主子冷眯着眼,荻勳连忙摇手,「没,我什麽都没说。」      「该死!天杀的!去他的圣旨!去他的赐婚……」      眼看性子火爆的主子爷连屋内最後一张长榻都想搬来砸,荻勳赶紧出声,「其实皇上为您赐这婚,也不全然没好处。」      「多个娘们来烦我,算什麽好处?」赫扬双眸喷火的吼道。      他并不排斥娶妻,他恼的是自己连选个顺眼妻子的权利都没有,生在南方的女人娇生惯养、吃不了苦,娇弱得像风一吹便倒,光想他就觉得头疼,更何况是要他娶一尊回来供着?他不恼才怪!      「烦归烦,可好处也不少,」咽了咽唾沫,荻勳又说:「例如天凉了,有个人帮忙暖被;肚饿了,有人煮食备膳;衣破了,有人缝补张罗;生病了,有人照料伺候;口干了︱」      「这些事,我府上随便一个奴才都做得来。」赫扬冷冷的打断他。      「呃……」此话堵得荻勳一时词穷,好半天,他才又呐呐地说:「话是这麽说没错,不过感受不同嘛……」      「你又没娶妻,从何得知不同?」赫扬又打断他的话。      「嗯……」荻勳语塞了,他总不能说就算自己没娶妻,可妾侍却不少吧?咳了声,他决定直接切入重点,「就算相同,但娶了泓瑞王爷的女儿,等同得到云南那儿的檀木使用权……」      一听见关键字眼,赫扬眯起精锐的双眸,沉声问:「檀木的使用权?」      见他火气稍减,荻勳忙又说:「是呀。您想想,现今檀木是稀有之物,唯有云南、两广那儿尚有一小片檀木林,且那里的檀木已有上百年树龄,品质甚佳,实为上乘。      「主子,你也知道一般檀木是外邦进贡归皇宫所有,要取用得要皇上允了才成,但咱们又专做皇家生意,檀木的用量可谓极大,若是娶了泓瑞王爷的女儿就能得到云南檀木使用权,别说这回要呈给皇上的寿礼解决了,咱们往後的生意也全都有着落了呢。」      「你说真的?」赫扬挑眉问。      「当然。」荻勳向天借胆也不敢骗他。      「随我使用?」      「正是。」      「谁允的?」      「自然是太后。」只能说那莲太后太有先见之明,晓得掐住她这有着乖舛性子的侄儿的命脉。瞧!这会儿主子怒红的脸色已趋平稳,俨然是消了气。荻勳在心里暗笑。      荻勳说的没错,檀木在明朝时被大量砍伐,中原余留下的已所剩无几,以往他们所需的檀木都由南洋进货,不仅价格波动大、路途遥远得提防强盗抢劫,货源和品质也不够稳定,更怕有人移花接木,掺杂劣质的新木在其中。若是能得到云南那片檀木林,的确是一大利多……      抿着唇,赫扬思索了半晌,这才放下被他抬上肩头、准备要砸下的长榻,沉声说:「去准备准备,咱们三天后出发。」      「去哪?」荻勳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娶妻。」说完,赫扬便扔下他,转身离开。      好一会,荻勳才回过神,摇头叹气道:「早知道便早点说,这些桌呀椅的可都是上等紫檀木制成,被爷这麽一扫,也只能拿来当废柴烧了……」      「格格!星盈格格!」一名小丫鬟喘着气喊,跑得极快,往正要转过长廊准备回房的一行人奔去。      听见叫唤,走在最前头的星盈拧着眉,回过头不悦的低骂,「吵啥吵?大清早的喳呼什麽?是不是想讨骂挨?」      小丫鬟一听,连忙捂住嘴,惶恐的说:「格格您别生气,奴婢是有要紧事和您说,才会这麽着急……」      「管你有什麽要紧事!」星盈可不管,伸着手就往她胳臂上用力拧下去,「吵到本格格,就该受罚。」她用力的拧转,痛得小丫鬟泪花直冒,连声讨饶。      「格格不要……瑞娥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茗晴不忍,柔声劝道:「姊姊你别生气,瑞娥跑得这麽急,搞不好真有要事,若是耽搁了那可不好。」      闻言,星盈又用力的拧了下瑞娥的胳膊才肯罢手,转头瞪着茗晴,「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多嘴!」      无端被骂了句,茗晴只能露出苦笑,不再多话。      「快说!最好真是紧急的事,要不然赏你一顿好打!」看向哭哭啼啼的瑞娥,星盈凶悍的说。      「是……是皇上为格格指婚的赫远王爷来了……」就怕再挨打,瑞娥连啜泣都不敢,忙声说。      「真的」星盈喜上眉梢,这可真是大事呢!「在哪儿?」      「在前厅,王爷要我吩咐格格打扮打扮,等会要一起用午……」      瑞娥话还没说完,星盈已转身往前厅走去。      「格格?格格您要上哪呀?」瑞娥连忙问道。      「当然是去瞧瞧我未来夫君生得什麽样,不知俊不俊?」星盈兴奋的说着,脚步没停,走得极快。      听她这麽说,瑞娥脸色变了变,转过身对茗晴说:「茗晴格格,能否麻烦您代我通知福晋一声?我得去跟着格格,免得她又……」      「我明白,你去吧。大娘那我派小帧去通报就行了。」茗晴柔声说。姊姊的性子她岂会不知,若是出了什麽差错,受罚的还不是瑞娥?      「多谢格格。」瑞娥感激的朝她一福身。      「不用客气,快去吧。」      「是。」      见她离开後,茗晴才转头对自个儿贴身丫鬟说:「小帧,麻烦你跑一趟,告知大娘贵客来了,请她打理打理到前厅迎接。方才听瑞娥的意思,阿玛应该会留对方下来用膳,我到膳房吩咐一声……」      「格格,您不用打扮吗?」小帧蓦地打断她的话,嘟嘴又说:「通报膳房这等事,哪用得着您去?您别上油烟味重的膳房,先回房等着,我通报完马上回去帮您梳头。」语毕,她转身就要跑。      「不用了。」茗晴拉住她,「我不用打扮,我想……」瞥了眼自己的脚,她轻声道:「阿玛应该不会让我出席。」因为她会丢了家族的颜面。      虽然茗晴一脸淡漠,可从小和主子一块长大的小帧岂会不知她心里所想?顿时懊恼得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格格,小帧多嘴了。」搔搔头,她歉然的看着主子秀气的脸庞。      瞧她不知所措的模样,茗晴反倒笑了出声,「没事的,你快去吧。你爱梳,我让你梳就是,咱们纯欣赏也挺好的,你说是不?」      见茗晴展露笑颜,小帧心里虽不舍,却也只能跟着扬起笑,「是,等小帧回来,再为格格梳上最美的发式。」      「好,去吧。」      看着她离开,茗晴这才收起笑,转身,步履有些不自然的往自己厢房走去。      「王爷,你赶路多时,一定累了,我让人帮你准备茶点,你先歇一歇。」瑞尔撒笑着说,可一对上赫扬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一双腿仍忍不住软了下。      怎麽有人能生得这般高大?简直像只熊一样……      咽了口唾沫,瑞尔撒再次打量他这未来女婿︱      魁梧的身材、壮硕的胸膛、长发未梳、胡子未理,一张脸沾满沙尘,脏得只看到一双锐利的黑眸,其余什麽都看不见,连他肤色是黑是白都难以辨别。      这男人非但不像个王爷,就连商人的边都勾不上,没有丁点儿像是传言中富可敌国的北方枭雄—博尔济吉特.赫扬。      若不是他手上的身分权杖,瑞尔撒肯定以为他是哪来的臭要饭。      「茶就好,点心免了。」赫扬沉声说。      听见他浑厚有力的嗓音,瑞尔撒连忙拉回心神,对一旁的下人说:「还不去准备?」不是他胆小,实在是这男人的气势、背景和体型都太吓人,他得罪不起。      茶一端上,赫扬不用搁在一旁的青瓷杯,手一抬,拿了茶壶对嘴便豪迈的一饮而下。「再来一壶!」连赶了个把月的路,他口干得很,一壶根本解不了渴。      他这喝法让满屋子的人看直眼,全愣住。      见众人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荻勳皱着眉凑到自家主子身旁,低声说:「爷,这可不是咱们北方,这里连喝茶都讲究,你这麽灌法,会让人笑话。」      南方人就是麻烦,不只是喝茶,连吃饭也得讲究顺序及摆盘,在北方天寒地冻,能填饱肚子就成了,哪还有心神去理它要先吃哪道菜才会对味,「对胃」才是重要。      只不过,瑞尔撒好歹也是个王爷,虽说只是属下五旗的镶白旗,和属上三旗镶黄旗的赫扬在官阶地位上天差地远,可他们现在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再怎麽说也得卖对方一个面子,怎好再像在自个儿府中一般那麽的随兴?      赫扬挑起眉,利眸扫向坐在太师椅上目瞪口呆的瑞尔撒,沉声说:「谁会笑话?」      被他这麽一瞪,瑞尔撒马上收起惊愕的神情,陪笑道:「王爷为人豪爽,怎会有人敢笑话?来人,再给王爷一壶茶。」      「别太烫口。」赫扬吩咐。      瑞尔撒脸色一僵,又说:「听见了?还不快去准备!」      「是。」      赫扬一连喝了三壶茶总算才解渴,反手抹了抹沾在胡上的水渍,扬声说:「好了,该来谈谈正事,我要娶的女人叫什麽名字?」      据说瑞尔撒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一名女儿是妾室所生,其余三名子女都是大房所出,若他没记错,与他婚配的女人正是瑞尔撒的大女儿。      他的话太直白,让瑞尔撒忍不住想拧眉,可碍於他的身分,瑞尔撒只能忍着气陪笑说:「王爷婚配的对像是本王的大女儿星盈,等会用膳,王爷便能见到她。」      确定对象後,赫扬点点头又说:「那好,赶紧把婚事谈一谈,我等等还有事要办。要什麽聘礼,告诉媒婆和我的属下,他们会照办,我出去晃晃。」说着,不等他们反应,他甩头就走。      他的直率不羁,不仅让瑞尔撒脸色难看,更让躲在门帘後偷窥的星盈白了俏脸,一转身,往屋内跑去。      「额娘,你和阿玛说去,我不要嫁!不嫁不嫁不嫁不嫁—」      星盈歇斯底里的大叫,让原本要到前厅迎接贵客的瓜尔佳氏心一急,拉着她走向花园,「星盈,你没头没尾的在说些什麽呀?小声点,客人还在厅里,我们到一旁说去。」      「为什麽要小声?我就是要说!偏要说!最好让那恶心的北方蛮子听见!我、不、嫁—」      正在撒泼的星盈谁也劝不听,瓜尔佳氏好说歹说她就是不理,甚至愈喊愈大声,让正打算回房的茗晴停下脚步,走向正在拉扯的两人。      「大娘,姊姊怎麽了?」看着一脸气愤的星盈,她轻声问。      姊姊不是去前厅瞧未来夫婿了吗?这会儿怎麽会在这里大声吵闹?      瓜尔佳氏一见来人是茗晴,脸色难看,可星盈在闹脾气时没有人敢靠近,现下没半个奴才,也只有眼前的茗晴能帮忙了。      「不干你的事。」她粗声粗气说:「先把你姊姊拉到凉亭去,别让她在这吵闹,免得让贵客听见了。」      「是。」茗晴乖顺的点头,和大娘合力将姊姊带到离前厅稍远的凉亭坐着。      一坐下,星盈两行泪就这麽落了下来。「额娘,女儿不嫁,我不要嫁那恶心的蛮子,你帮我和阿玛说去,我不要嫁!」      「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什麽呀?」瓜尔佳氏紧张地张望了下,确定四周没其它人,才低声斥责,「这桩婚事是皇上指的,岂容得你说不嫁就不嫁?」      星盈哭得好不可怜,扑入额娘怀中,啜泣的说:「可是那人好粗鲁,行为低俗、外表脏乱,嗓门大得像打雷,活像未开化的野人似的,女儿要是嫁过去,肯定会让他活活打死的。呜……我不要嫁……」      一向疼女儿入心坎的瓜尔佳氏见星盈哭得如此伤心,早心痛得不得了,却只能低声安慰,「赫远王爷是当今太后的侄儿,身分尊贵,在博尔济吉特家族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加上他天生拥有的经商手腕,大清有上百家商号都是他的,丝绸、宝石、药材、茶楼、银号以及让他白手起家的木业……你能嫁给他可是福气,有什麽好哭的?」      「我不管他有什麽,总之我就是不嫁!」光想到那人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她就起鸡皮疙瘩,更别提得嫁给他、和他生活一辈子。      更何况,他一副臭要饭的穷酸模样,怎麽可能像额娘说的那样富裕?依她看,那不过是传言,根本不可信。      「别胡闹!」瓜尔佳氏皱起眉,「你不嫁就是抗旨,若惹得皇上大怒,咱们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不要任性了!」      以为这麽说便能制住星盈,可她太低估自己女儿的骄蛮脾气。      星盈像是没听见,扯着娘亲的衣摆哭得更加凄厉,「呜……我就是不要!额娘你想想办法,我不要嫁给那蛮子,你要是看过他本人,肯定也不会让我嫁。      「那人根本不像传言说的那样,他长得像只熊,模样一点也不似富贵人家,反而像是穷酸的臭要饭,女儿要是嫁过去,一定会吃苦的……额娘,你让阿玛去和皇上说,叫那野人王爷娶别人好不好?」      「这事岂是说说就能改的?」圣旨都颁下了,事实既定,就算天塌下来,也改不得,「星盈,你乖,听话好吗……」      瓜尔佳氏软硬兼施,希望能说服女儿,可星盈仍继续使性子,非得让额娘答应不让她嫁,甚至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我就是不嫁!」      一旁的茗晴见大娘为难,忍不住出言相劝,「姊姊,你别让阿玛和大娘难做人,皇上指婚是没法子改的,你这麽哭闹也无济於事……」倒不如欢欢喜喜的做新嫁娘。      最後这句话她没说,若是说出口,肯定会招来姊姊一顿好骂。茗晴心想。      可她没想到,就算她没把最後那句话说出来,仍换来姊姊恶毒的谩駡。      「你懂什麽」星盈停止哭泣,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一脸淡然的茗晴,「你一定在幸灾乐祸对不对?因为嫁的人不是你!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个跛子,有什麽资格看我笑话?」      她的话让茗晴纤细的身子震了下,下意识看向自己微跛的左脚,敛起双眸,哑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麽?乾脆你去嫁好了!跛子配野人,再好不过!」星盈继续往她痛处戳,将满腹不愿及怒气发在她身上。      这次茗晴不再回话,而是抿着唇一声不吭,随星盈去骂,因为她知道自己若再回嘴,只会换来更多不堪的侮辱。      「干麽不说话?很委屈吗?我告诉你,好歹那野人也是个王爷,配你这个跛子他还算是委屈了,你该感激得痛哭流涕,而不是在这装可怜!」      茗晴依旧不应声,像是习惯了她恶毒的言语。      「你哑巴呀?说话呀!怎麽?还是你也嫌弃那野人王爷?我告诉你,你根本没资格挑—」      「你说谁是野人王爷?」           第二章      铿锵有力的浑厚嗓音传来,星盈尖锐的叫駡蓦地一顿,转身看向来人。      没想到她一见问话的人竟是自己口中的野人王爷博尔济吉特.赫扬,所有的声音顿时化成一阵尖叫,「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让赫扬双耳发疼,厌烦地大吼道:「闭嘴!」      他这一吼,星盈乾脆双眼一翻,直接昏倒。      「星盈?星盈你怎麽了?」见女儿昏倒,瓜尔佳氏吓得忙将她扶到怀中,惊恐的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彪形大汉。「你……你、你是谁?怎麽闯进来的?来人!快来人呀!」被他粗犷的样貌吓得抖个不停,她拚命的叫喊。      「天杀的……吵死了!闭嘴!」赫扬不耐的再次大吼。      被这麽一吼,瓜尔佳氏马上噤了声,惨白着脸,一副快厥过去的模样。      看她那像是见鬼的样子,赫扬只能对天翻了个白眼。      他本想上市集去溜达溜达,不料却在这南方庄园里迷了路,明明记得直直走便能到大门,但路弯弯绕绕,长廊一条接一条交错复杂,他拐了半天弯也拐不出去,听到这里有声音才会走来,谁知刚到就听见有人在背地里骂他。      还来不及问骂他的女人对他有什麽意见,她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这会又一个在他耳边鬼吼鬼叫,吵得他头痛不已。      「南方女人怎麽会这麽吵……」他不悦的说,不再看险些也被他吓到昏倒的瓜尔佳氏,黑眸一扬,扫向杵在她身後的女人。      对上那双沉静的杏眸,他眯起双眼。      茗晴没料到自己会和他四目相对,一时间竟忘了女子该有的礼仪与矜持,就这麽傻傻的凝视着他漆黑如子夜的瞳眸。      这男人外表虽脏乱,却有双霸气傲然的眼睛,光这样静静的站着,她便能由他身上感受到沉稳的威严,而那像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就算他满身风尘也掩不去。      但让她觉得矛盾的是,他明明皱着双眉一副不耐的模样,眼中却不含戾气,反而有着极淡、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柔软……      他应该就是姊姊婚配的物件,赫远王爷了?      她倒不觉得他像野人,身形是比南方人要高大些没错,但她并不认为他有姊姊说的那样差。      望着他深沉的黑眸,茗晴非但不害怕,心里反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一双眼儿眨也不眨,就这麽直勾勾的望着他,似乎看得傻了、望得痴了……      她毫不避讳的直视令赫扬起先有些讶异,末了,渐渐浮现兴味。      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敢这般直视他,而且还是个南方女人。      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邋遢他不会不晓得,就如同那昏倒在地上的女人所言︱像个野人,可见到一个野人突然出现在自个儿家里,她不叫也就罢了,居然不发抖也不害怕,就这麽大剌剌的盯着他瞧,胆子甚至比北方姑娘还要来得大,不禁让他感到好奇。      这女人是谁?难不成她不怕他?      「你,叫什麽名字?」因为有了兴致,他想知道她名字,瞧她的穿着并不差,难不成正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茗晴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她的闺名,还没考虑好该不该答时,瑞尔撒已领了一票家丁前来。      「王爷?王爷你怎麽跑到这来了……」话还没说完,瑞尔撒便看见倒在地上的大女儿,愣了下才赶紧问:「这……这是怎麽回事?」      「什麽?王爷……就是他」瓜尔佳氏听见瑞尔撒口中的「王爷」竟是眼前的野人时,再也撑不住,两眼一翻,跟着昏了过去。      「福晋?福晋」见大女儿和妻子全昏倒了,瑞尔撒心急如焚,粗声叫着杵在一旁的茗晴,「还愣在那做什麽?还不快来扶你额娘回房!」      「啊……是。」阿玛这一喊,茗晴才回过神,发觉自己竟如此放肆的盯着一个男人瞧,双颊蓦地浮上一抹嫣红,赶紧垂下眸、蹲下身,和家丁一起扶起大娘。      「王爷,让你见笑了,我已经为你备妥厢房,要不要先去歇一歇?」      赫扬没回话,一双黑眸仍紧盯着茗晴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才回过身,沉声说:「不需要。该谈的都谈好了?」      瑞尔撒一愣,半晌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婚事,连忙点头,「对对,细节方面我已经交代媒婆,大致上没什麽问题。」      「既然都谈好了,三天后成亲。」      「三天?这麽赶」瑞尔撒诧异低喊,「王爷,才三天,我怕来不及准备。」      赫扬挑起眉,「还需要准备什麽?不过就是成亲,哪来这麽多繁文缛节?」      在他们北方,拜了堂、喝了交杯酒就算是成亲,哪像南方这般讲究,光是聘礼、嫁妆就要准备个三五天,真够麻烦!      「这……」瑞尔撒为难的皱起眉,「王爷,但三天的时间当真是不够,这婚礼需要的东西,少说也得五天才能全备妥。」      「要什麽东西交给兀紮喇去办,不出一天,他便会为你办妥。这事就这麽定了,我走了。」      赫扬摆摆手,招来一名家丁为他带路,便潇洒的离开,留下瑞尔撒一个人伤透脑筋。      「不管!我不管!额娘,女儿不嫁,你帮我跟阿玛说,说我不嫁!」      昏睡一整日直到傍晚才清醒的星盈,一得知自己三天后便要嫁给那个恐怖的野人,当场吓得泪流满面,抱着前来探望她的额娘痛哭。      「王爷……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别让星盈嫁给他?」抱着女儿,瓜尔佳氏试探的问着自家王爷。      自从看到赫扬,她不再责备女儿的任性,因为对方那一副模样当真就和女儿说的一模一样,是个粗俗又肮脏的北方蛮子,一点也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让星盈嫁给他,根本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了。      「怎麽连你也跟着胡闹?」瑞尔撒拂袖站起,低斥道:「女儿任性,你不责备她也就算了,怎麽还顺着她?她那娇惯的性子就是你给宠出来的。这事岂能说不嫁就不嫁,你难道不知道婚是皇上指的,违抗不得?」      「我当然知道,可你舍得让星盈嫁给那样的人吗?」瓜尔佳氏拿起手绢拭泪,「女儿可是咱们从小疼大的掌上明珠,打小娇养着,现下要我把她嫁给那样……那样粗俗的人,让她到寒冷的北方吃苦,我怎能放心?」      「会吃什麽苦?赫远王爷的家产我挣几辈子都挣不到,她嫁过去过得绝对不比现在差,有什麽好不放心?」      话虽这麽说,瑞尔撒一张脸也是发愁得很。      和赫扬相处不到半天,就已了解他是个急性子,而性子急的人,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去,像星盈这样骄纵的个性嫁到王府,吃喝用度是绝对不会苦,但能不能得到丈夫的疼爱,那就难说了。      「你怎麽能肯定女儿不会吃苦?」看赫扬那身装扮,瓜尔佳氏很难想像他的家产有多丰厚。      这点瑞尔撒当然不能保证,可不能保证又如何?皇命不可违呀!      「那你要我怎麽办?抗旨?让皇上诛咱们九族?」他反问,见妻子愁眉苦脸不再多言,他才转向女儿,轻声道:「星盈呀,听阿玛的话,乖乖当你的新嫁娘,阿玛额娘给你的嫁妆一分都不会少。      「再说,以後你就是赫远福晋了,身份尊贵,要什麽有什麽,虽然赫远王爷的脾气急了些,可只要你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我想他不会为难你,你就……」      「不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我不要嫁野蛮子!阿玛,女儿求你,别让女儿嫁给那粗俗的男人,否则……否则女儿就死在您面前!」星盈再次哭喊,甚至拿出早已预备好的白绫,打算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知道只要自己使出这招,阿玛额娘便不会再强迫她。      「星盈!千万不可!」瓜尔佳氏脸色大变,赶紧抢下她手上的白绫。      「额娘,你别拦我,要我嫁,我不如死了算了……」      「星盈,你别这样,你要是死了,额娘也不想活了……」      见母女俩哭成一团,瑞尔撒整个人烦躁不已,大吼,「够了!这一回不管你再怎麽闹,阿玛都不会依了你。这事攸关咱们家族几百人的性命,就算是死,你也得嫁!」说完,他不再理会她们的哭闹,转身离开。      星盈见阿玛这会似乎是铁了心,脸色惨白不已,拉着娘亲哀声问:「额娘,怎麽办?阿玛当真不管我了,为什麽是我?阿玛又不只我一个女儿,为什麽非让我嫁不可?为什麽不是哪个跛子?呜……」      听到女儿的话,瓜尔佳氏哀愁的脸倏地一亮,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连忙拍着她的手欣喜地说:「星盈,额娘有法子了。这事让额娘来解决,你别哭,先去歇着,等额娘的好消息。」      一听额娘有办法,星盈当下收起眼泪问:「真的?额娘你真的有办法?没骗女儿?」      「额娘哪回骗过你?快睡,明儿个一早,事情就会解决了,乖。」      瓜尔佳氏连番保证,确定女儿闭上眼歇息,才匆匆来到丈夫的书房。      「王爷……」一进书房,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让心烦意乱的瑞尔撒给打断。      「别说了!这事到此为止,别来烦我!」      她可不管,缠着他又问:「王爷,那圣旨上可有点明要咱们星盈嫁人?」      瑞尔撒皱起花白的眉,想了想,「是没说,可圣旨上言明了是赐婚舒穆禄家的长女……」      「这就对了!」瓜尔佳氏兴奋的低喊,「上头只写了要咱们的大女儿嫁,并没有指名道姓不是吗?王爷,你又不只有一个女儿,那……我是说茗晴,茗晴不也是你的女儿?」      瑞尔撒一听,马上知道妻子在打什麽主意,「你要茗晴代嫁?」      「对!」瓜尔佳氏压低声量,又说:「她们俩年岁相仿,只要我们说茗晴才是咱们家的长女,这不就得了?」      提到茗晴那个杂种,她就有气,当年她有孕在身,日防夜防,成日紧迫盯人,不让丈夫外出过夜,就是怕丈夫讨小妾,可没想到他仍是讨了妾,而且那小妾竟还是自个儿的陪嫁丫头,一个低贱的汉族女子!      这提议让瑞尔撒一双眉拧得更紧,「这怎麽成?先别说茗晴肯不肯,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其实对小女儿,他始终有些心疼,只是不曾说。      身为一个正常男人,他当然有欲望要宣泄,可当年元配有了身孕,而他却又被看管得紧,连花酒都喝不得,只能闷在家中独饮。终於有一回酒醉,他再也忍不住满腹欲火,强占了妻子的贴身丫鬟玉卉……      他的元配妻瓜尔佳氏是出了名的善妒,得知他和自己的丫鬟有染怎麽可能甘休?气得差点流产,还尖喊着要亲手杀了那背叛她的女人!      他怕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出差错,因此只能连夜将玉卉送出府,在外头买了间房子安置她。而他自知理亏,後来也在妻子的要胁下没再见过玉卉,只有每月派人送银两过去让她生活。      没想到在星盈出生两年後,玉卉突然找上门,手里牵着一名小女娃说是他的骨肉,当时的玉卉已病得十分严重,没多久便过世,留下的女娃儿就是茗晴。      基於亏欠,也碍于妻子的脸色,他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茗晴,父女的感情也因长年疏远变得比清水还要淡泊。      「只要掩盖得好,谁会知道?」瓜尔佳氏愈想愈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於是加把劲游说。      「王爷,你想想,茗晴那丫头这辈子也不知嫁不嫁得出去,难不成你要留着她一辈子?让她嫁给那野王爷,她好歹还是个福晋,她若有自知之明就会感激得痛哭流涕,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她岂会不肯?傻子都懂得把握!」      「但是……」瑞尔撒低头沉吟,有些举棋不定。      虽说他和这个小女儿没有多少父女之情,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他难免感到犹豫不决。      「王爷,别但是了,想想咱们星盈是多麽貌美娇媚,配那个野王爷当真是糟蹋了。再说她宁死也不嫁,她那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真硬要她嫁,谁知她会做出什麽事来?要是惹恼了赫远王爷,难保不会闹到皇上那里去,到时出了事,还不是难逃责罚?      「倒不如让乖巧的茗晴代嫁,她很听你的话,只要你让她嫁,她绝不会拒绝。王爷,你就答应吧,我就星盈这麽一个宝贝女儿,要我见她难过受苦,比要我这条老命还难受……」      见妻子说得声泪俱下,瑞尔撒却感到一阵欷吁。星盈是她的宝贝女儿,茗晴又何尝不是他的亲骨肉?      他和茗晴虽没有一般的父女之情,可不代表他不晓得妻子在背地里是怎麽对待她的。      有求於她时,便说她乖巧、听话,平时却是杂种、贱种的又打又骂,他不是狠心的父亲,也曾帮小女儿说过话,但没想到妻子却因为他的求情对她骂得更狠、打得更凶,甚至让她的腿……      他闭上双眼,想起小女儿身上复原不了的残疾,不由得感到一股浓浓的愧疚。      罢了,就像妻子所言,茗晴带着那样的缺陷注定嫁不到什麽好人家,继续待在家中,也只是饱受妻子的虐待,对她同样是折磨,倒不如让她早日出嫁,好歹也顶着福晋的名号,日子总不至於比现在难过……      衡量得失後,瑞尔撒这才睁开双眼,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沉声说:「我明白了,就让茗晴嫁吧。」      「真的?」一听丈夫妥协,瓜尔佳氏马上止住泪。      「不过有个条件。」他附上但书。「再怎麽说,她也是我瑞尔撒的女儿,虽说是偏房所生,给她的嫁妆仍然一分也不能少。你给星盈多少嫁妆,就得给她多少,我要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府。」就当是他这个阿玛对她的一点弥补。      「什麽?」王爷可知道那些嫁妆值多少钱?怎麽能便宜那个贱蹄子?「王爷,我……」      「别说了!你愿意,就让茗晴代嫁;若不愿,就让你的宝贝女儿去嫁!就这样,今晚我在书房睡,你去歇息吧。」      瑞尔撒说得斩钉截铁,就算瓜尔佳氏心疼大把银两也不敢多言,她只好当是花钱了事,转身去和女儿说这个好消息。      「格格!格格!」      见小帧一边喊着一边朝自己跑来,茗晴柔柔一笑,轻声说:「天晚了,还这麽大呼小叫,当心大娘听到了又得挨駡。」      小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後,才冲到她身旁,喘着气说:「福晋现在哪有空理我?她正忙着和王爷……哎呀!」说到一半,她蓦地想起自己方才偷听来的事,急得脸色发白慌忙说:「格格,现在不是管会不会挨駡的时候了,出大事儿了!」      「出什麽大事了?」相较于贴身丫鬟的着急,茗晴一双眼仍专注盯着手上雕刻的小木块,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关她事的模样。      「格格你别雕了!」小帧急得跳脚,拉着她的袖口,不让她继续。      被这麽扯着,就算茗晴想雕也没办法雕,只好搁下手中的活,温声问:「怎麽了?看你急得脸都白了,究竟出了什麽事?」      「福晋……福晋她、她……王爷他、他……格格你千万别、别……」心一急,小帧连话都说不好,结结巴巴的吐不出半句来。      一旁照顾茗晴长大的嬷嬷凤妈也停下手边的绣花,好笑的说:「出了什麽事你倒是说呀!这麽颠三倒四的,谁听得懂?」小帧什麽都好,就这点不好,一急起来说话便这麽语无伦次,让人无奈又好笑。      「等、等等……我喘喘先。」拿起桌上的茶水,小帧呼噜噜的灌下後,才有法子说话。「格格,福晋她、她要你代、代嫁!」      一喘过气,她就将自己经过王爷书房时,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一古脑地全说出来。      听完小帧的话,凤妈马上拍桌站起,愤愤不平的说:「福晋她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      「可不是。」说话恢复正常的小帧帮腔道:「你都不晓得我听见时差点没冲进王爷书房,指着福晋的鼻子问她良心是不是让狗给啃了,怎麽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茗晴还没说话,两人便激动的又接下去。      「格格,你千万不能答应她!」      「是呀,格格,你绝对不能妥协,这可是欺上瞒下的大事,被发现会被杀头的,绝不能顺了那恶毒女人的意!」      「恶毒女人」是她们私下对福晋的称号,因为她对待她们的格格比对待她们这些下人还不如,时常对她又打又骂,令府中人都看不下去。      听见她们的称呼,茗晴微拧起眉,轻声斥道:「不是告诫过你们别这麽叫了?要是让大娘给听见,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格格!」小帧瞪圆了眼,「都什麽时候了,你还管我们怎麽叫?你难道不担心吗?」      「有什麽好担心?」挑起眉,她不解的反问她们,模样淡然的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惊讶。      「格格呀……」她不急,她们俩可是快急翻了。小帧忙又说:「你怎麽又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回可不比之前那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而是你的终身大事耶!你不也见过那个野人王爷,我听说那人高大得像只熊,一张口好似能将人一口吞下,好不可怕,连骄蛮刁钻的星盈格格都被吓得昏厥了,肯定是十分吓人。格格你难道不怕吗?居然还反问我们有什麽好担心的?」      一想到格格恐怕真要嫁给野人王爷,她们可是怕得发抖,怎地格格这个当事人却一点也不紧张?      听见她们的话,茗晴非但不怕,反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打哪听来的谣言?赫远王爷人是生得高大了些没错,但他一点也不像熊,当然更不可能会吃人。」想起他那双晶亮有神的黑眸,她不由自主地微恍神,直到凤妈和小帧齐声叫唤她。      「格格,你怎麽又神游了?」吼,她们快疯了!      被这麽一喊,茗晴连忙回神,接着又说:「……总之,一切都等阿玛找我谈再说吧。」      小帧忙问。「那如果王爷真要你嫁呢?格格你会反抗吧?」      茗晴怔了怔,眨着杏眸看向她们,许久才缓缓扬起一抹凄苦的笑,「反抗……有用吗?」      她的意见,一向不被称为意见;她的反抗,也只会换来辱駡及责罚,所以她早学会当一个没有主见的木头娃娃,任人摆布。      深吸口气後,她又说:「你们应该很清楚,我的反抗根本无用,况且在这个家,我的存在犹如大娘心里的一根刺,如果我不在了,大娘应该会好过些,而阿玛……也就不必这般为难了。」      她一直很明白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一个偏房所生、不受宠爱的格格。      自小没了亲娘,让她的个性早熟懂事,很小时,她就明白哥哥、姐姐并不喜欢她,且总以欺负她为乐。而那个被她唤作大娘的人,对她更是憎恨,出口辱駡是家常便饭,一个不高兴更是免不了责打。      刚开始,她并不懂大娘为何这麽讨厌她,常常哭着找阿玛,可在一次意外之後,她不再找阿玛了,因为她晓得那不但没用,还会为她的阿玛带来困扰。      自那之後,她变得沉默寡言,常没事就将自己锁在房里,若不是阿玛派了凤妈和小帧来陪她,她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      「格格……」凤妈心一疼,不知该如何安慰主子。      眨去眼底的苦涩,茗晴勉强展开笑颜说:「你们是怎麽了?说不准嫁了人,我会比现在幸福也不一定,你们怎麽都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闻言,两人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道:「当然,像格格这样心地善良的姑娘,肯定会得到幸福的,那个野人王爷娶了你,是他三生有幸。」      「没错,没娶到像泼妇一样的星盈格格,反而娶到咱们温柔可人的茗晴格格,是他祖先保佑。」      听见她们的话,茗晴又笑了,「你们呀,就会逗我笑!」      是呀,就算这个家容不下她又如何?至少她还有从小就陪伴在身旁的凤妈和小帧,这样就够了。      只不过……她要是真嫁人了,她们该怎麽办?      两人见茗晴又愁了脸,以为她开始烦恼起这桩婚事,於是加足了劲逗她欢喜,努力掩饰眼底对主子抹不去的疼惜……      三日後,婚礼如期举行,花轿由泓瑞王府来到附近的「赏月客栈」,这三日,赫扬一行人便住在这里。      因为瑞尔撒的坚持,婚礼虽不豪奢,却也精致气派,在喜娘高喊着送入洞房後,被包下的赏月客栈顿时掀起一阵阵道贺声,热闹非凡。      新嫁娘让人搀扶着送入新房,新郎官可就没能这般早进新房,一眨眼,赫扬便被荻勳等人灌起酒,非要闹上一轮,才肯放人。      新房内,桌上的龙凤喜烛闪着火光,随着时间,流下一道道烛泪。      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嫁娘一动也不动,宛若雕像般,就连喜娘为她备好、让她充饥的小茶点也一口都没吃,打进房里便这麽静静坐着。      过了许久,新娘子突然出声,「时辰不早了,你们先下去歇息吧。」      听见轻柔的嗓音,一旁等新郎官进房等到双腿发酸的众人,这才打起精神连忙应声,「但是交杯酒……」她们还没教导这对新人行交杯礼、说些吉祥话呢!      「别操心,下去吧。」      既然新娘子都这麽说了,众人自然乐得轻松,要知道,她们可是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洞房花烛夜都快过半了呢。      一干人应声後,便鱼贯退了出去,偌大的新房顿时剩下新娘一人,继续等着她的新郎官。      不知又过了多久,新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声响。      「爷?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烛夜,您怎麽跑到我那里和我抢床?您自己不就有一张?」      「那张让人给占了,我今晚和你睡。」           第三章      「和我……这怎麽成?」荻勳赶紧挡住行为如恶霸般的主子,扞卫自个儿温暖的被窝。「我可不想和您睡,您有暖呼呼的新娘子抱,干嘛不抱?跑来和我这个臭男人抢被子?走走走,我送您回房。」      赫扬沉下脸,「荻勳,我现在命令你将房间让出来!」      哎呀,敢情现在是软的不成来硬的?      荻勳简直是哭笑不得,一边推着他一边说:「我说爷呀……这房间呢,我是说什麽都不让,我看您还是乖乖回新房去吧。明儿个看您是要打还是要罚,我悉听尊便。夜深了,我要去睡了。」      「什麽?你居然不听我的话?你这天杀的混帐……」接着又传来一阵争吵声,没多久,新房的门便开了。      赫扬一脸不甘愿的走进来,嘴里还咕哝地骂着,「连张床都分享不得,算哪门子兄弟……」      走到内厅,他扬起黑眸,当看见端坐在喜床上的女人时,浓眉一拧,连看都懒得看第二眼,便直接脱去身上的红蟒袍,往一旁长榻上倒去。      今晚是他的新婚之夜,虽然娶得不甘不愿,但酒却没被少灌,荻勳那混帐家夥召了一票人,灌了他一坛又一坛烈酒,搞得他现在头昏脑胀,眼一闭,没多久便睡沉了。      听着那如雷贯耳的打呼声,喜床上的新娘子依旧没动,只是一双白皙小手紧紧揪着手上的喜帕。      龙凤烛不断地滑下烛泪,而时间也一点一点的流逝……      目前正值初秋,夜晚风寒,特别是夜半冷风飕飕,透过窗缝阵阵的吹进房里,刮上赫扬只着单衣的身子。      冷风让喝了酒的他皱起浓眉,大手一伸,想扯件被子来盖,不料身子却差点由狭小的长榻摔下,整个人瞬间清醒。      「该死!」他低咒了声,急忙稳住身子,这才没跌落在地。      甩甩头,他定睛一瞧,想起自己并非睡在床榻上,一双眉拧得更紧。      「现在究竟什麽时辰了?」他看向窗外,天色已由墨黑转成一丝灰白,看来再不久便会天亮。      睡了一觉,酒醒不少,他站起身动了动筋骨,黑眸一抬,发觉他那刚过门的妻子居然还端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但见她如此乖巧的坐着,他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感到厌烦。      女人就是这麽麻烦,非得等到丈夫揭起盖头才能歇息,可若是他不揭呢?难不成她就这麽坐到天荒地老?      啧!要他娶个娇柔的南方女人已经够他受的了,他可不希望这个妻子还是尊动都不动的木头娃娃。      为了确定自己是否真娶了尊木头供着,赫扬长腿一迈来到她面前,手一扬,揭了她的盖头。      随着红帕揭落,那覆在盖头下的清秀脸蛋就这麽显露在他眼前,当他看清那张熟悉的娇颜时,整个人怔了怔,脸上的不耐顿时去掉大半。      是她?      茗晴没料到他会突然掀去盖头,身子一震,掐在手中的喜帕立刻被拧成麻花卷,一颗心险些蹦出胸口,紧张不已。      一见自己的妻子是她,莫名地,赫扬这阵子沉闷的情绪尽扫,而且还奇异的扬起一丝愉悦。      伸出长指,他挑起她小巧却僵硬的下巴,沉声问:「你,叫什麽名字?」      据说,他迎娶的妻子是名骄蛮任性的格格,但眼前这小女人柔似春江,丝毫不像传言所说,让他不得不起疑。      听见他浑厚略微沙哑的嗓音,茗晴更加紧张,鼓足勇气才有办法回答他,「舒穆禄?茗晴……」      果然!赫扬双眸闪过一抹诡光,挑起了眉。      他眼底那抹光芒消逝得极快,茗晴没能见着,倒是察觉自个儿说错了话,俏脸微变,急忙改口,「不,不是的,我的本名叫舒穆禄?星盈,是後来让人相过命,说这名字不好,才改叫茗……」      揉着她精巧的下颚,他哑声说道:「茗晴?这名字好,我喜欢。」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想拆穿她的念头,反倒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娶的不是传言中骄蛮任性的星盈格格。      他这一打岔,令茗晴心房怦然一跳,原本说溜嘴的慌张顿时被他一句「喜欢」给掩盖过去,双颊染上一抹红艳。      见她羞红了脸,模样动人,赫扬勾起唇,突然觉得娶了这名妻子似乎没有自己想像中难受。      他伸出手,为她取下顶了一整夜的凤冠。      感到颈上一轻,茗晴僵了一天的身子也为之放松,她吁了口气低声道谢,「谢谢。」      接着,他又突地伸出手,往她胸口探去——      这会她可不轻松了,慌忙地想护住胸口,不料却碰到他宽厚的大掌,吓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无措的说:「爷……您、您这是做什麽?」      听见她的问话,赫扬一愣,然後大笑出声,「哈哈哈!」      他如雷声般响亮的笑声让茗晴更加紧绷,整个人僵直不已,比方才更像尊木头。      半晌,赫扬像是笑够了,止住了笑,低声说:「首先,我不是你的爷,而是你的丈夫——博尔济吉特?赫扬,你可以叫我赫扬或是扬。来,叫声来听听。」      「呃?」她愣住了,但见他似乎在等自己的回应,她只能咬着唇,有些羞怯的轻声叫唤,「赫、赫扬……」      听着她似白云般轻柔温暖的嗓音,他满意的又勾起笑,问:「你晓不晓得今晚是什麽日子?」      茗晴一怔,好一会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抿上嫣红的芳唇已被一排贝齿蹂躏得不成样,她微颤的松了小手,改抓住自己的双腿,依然不敢正眼看他。      她那模样就像只可口的小羔羊,让人食指大动,更让赫扬打破在进房前才下定的决心——绝不碰他的新婚妻子。      「看着我。」抬起她像是要垂到地上去的小脸,他轻声说。      茗晴不敢不从,只能抬起半垂的杏眸,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丈夫。      这一瞧,她傻了,这人……真是那日她见到的赫远王爷?      胡子呢?那头乱发又上哪去了?      此刻他黝黑的脸上乾净得不见一丝脏乱,哪还有像杂草般的胡子?更别说那疯子般似的散发。      唯一不变的是他高大的身躯。可今日一看,非但不像熊,反而显得英姿挺拔、威风凛凛,那双本像是会噬人的眼眸,如今一见也是朗眉清目,和那日所见简直是判若两人,若不是还认得这双过分深邃的黑眸,茗晴肯定会以为自己嫁错人了。      见他的新嫁娘瞧他瞧得目不转睛,赫扬又笑了,倾身吻住她如樱花般娇嫩的双唇,哑声说:「要瞧,你有一辈子的时间,但洞房花烛,可只有今晚……」      他的话随着炽热的唇落下,茗晴只感到脑袋瓜子一阵昏,浑身发软、发烫,身上的霞帔、嫁衣不知何时让他给褪了去,雪白的肌肤上有他宽厚的掌游移,而他炙热的身子,正覆上她的……      天色渐亮,赫扬却毫不在意,扯下帷幔掩去两人交缠的身影,享受这迟来的新婚夜。      喀嚏、喀嚏、喀嚏……      规律的声响传进耳里,起先,茗晴只觉得有些吵,不以为意的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下,可当耳旁突然又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时,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怎麽……她怎麽在动?她不是在房里吗?      蓦地睁开眼,一见到眼前的景象,她俏脸微变,整个人跟着跳了起来。      「啊!好疼……」因为起身起得太急,她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脑袋瓜子硬生生撞上了马车顶,疼得她泪花直转。      捂着肿痛的後脑,她泪眼汪汪的环顾这辆华美的马车,马车里铺着厚棉,而她正躺在软绵的卧榻上,身上覆着温暖的天丝被。马车十分宽敞舒适,行走间没有太大的震动,若不是被马儿的叫声惊醒,她根本察觉不出自己在马车上。      问题是,她怎麽会在马车里?      秀眉拧了起来,她爬到车窗边,轻轻掀起窗帷的一角。      窗帷一掀,外头明亮的日光便照了进来,那刺目的光线令她双眼眯了下,好一会才能看清外头的景色。      这一瞧,她睁大了眼。      外头不见屋瓦房舍,而是一片苍翠的树林,她抬高小手将窗帷又拉高了些,想看清楚这里究竟是哪儿,却没料到会对上一双黯黑的瞳眸。      看着那熟悉深邃的双眸,茗晴一愣,昨夜种种倏地涌上脑海。      想到他用粗犷双掌抚过她颤栗的身躯、用烙铁般的双唇吮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想着他用他的舌,一点一滴的膜拜她全身,包括那从未让人触碰过的……      「轰!」地一声,她双颊爆红,连忙放下窗帷,整个人缩回卧榻里,想假装自己从没醒来过。      可惜天不从人愿,她才刚躺下没多久,赫扬便翻身进了马车。      一进马车,赫扬就见他的小妻子窝在被窝里,仅露出一双秀美的杏眸,羞涩的凝视他。      她这模样让他想起昨夜她在自己怀中低吟啜泣的娇态,以及她在激情时,白皙身子染上的淡粉……      心一动,那股想要她的冲动蓦地窜扬,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绝对会一口吃掉这粉嫩可口的小女人。      被他那像是噬人的视线紧锁着,茗晴顿觉浑身发烫,整个人躁热不已,不得不先开口。      「我、我们要去哪?」      听见她柔和的声嗓,赫扬这才回过神,但炽热的双眸仍没自她身上移开。「回京城。」      京城?      茗晴愣了愣,半晌才想到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实。是呀,她已是他的妻,自然得随他回去。      抿抿唇,她下意识想避开他慑人的目光,於是扯了扯已被自己拉至颈项的被子,往脸上盖去。      发现她的动作,赫扬挑起眉,「会冷?」      这句话让茗晴尴尬的僵住手,不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说她会扯被子,是想遮去他像是要将她一口吞下的目光吧?      因为说不得,她只能微微点头附和,「有一点……」      一听,赫扬立即伸手解去系在身上的披风,茗晴以为他是要拿给她盖,正想说不用时,却见他掀起她的被子,跟着进了被窝,环腰将她抱住。      「啊!」她吓了一跳,忙揽住他的颈子,才没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重心不稳。「你、你……」      她因他亲密的动作紧张得说不出话,赫扬倒是先替她解惑了。「不是说冷?我体温高,抱着你帮你祛寒。」      茗晴涨红脸,身子因为他的触碰及贴近不由自主的绷紧,甚至微微抖了起来。      见她脸红,香软的身子没他想像中冰冷反而像火炉,但依旧抖个不停,赫扬收起笑,勾起她滑嫩的下颚问:「你身子挺暖的,却在发抖……怎麽?你怕我?」      他的问话让茗晴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想了想,她敛下眼眸,呐呐的说:「不……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神让我……有点儿怕……」她不是怕他,而是畏惧他眼里那藏也藏不住的火热欲望。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心慌意乱,就怕他会在这行进的马车上要了她,像昨夜那样……      然而,赫扬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怕他……她的话让他愉快的心情一沉,黑眸黯淡,唇也抿成了一直线。      将她抱到软榻上,他沉声说:「既然我在会让你感到不自在,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呃?不,不是的,我不是……」      茗晴傻了,正想解释,赫扬却已动作俐落的翻出马车。      看着被风吹起的帷幔掩去他的背影,她有些无奈。「我没有那个意思……」      马车停停走走,这期间,赫扬没再找过茗晴,就连她掀开窗帷想找寻他高大的身影,也都看不见他。      寻了数回之後,她放弃了,落寞的缩回软榻里。      看来她的夫君应该是不想见到她了……      这想法莫名勒紧她的心,让她胸口窒郁得很,闷了一整个早上。      正午时分,马车再次停下,这一回,车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响。      茗晴打起了精神,扬声说:「请进。」      车门一开,荻勳带笑的黑脸探了进来,「福晋。」      见是张陌生的脸孔,茗晴怔了怔,困惑的问:「你是?」      「差点忘了!」荻勳拍了拍自己脑袋,大笑道:「咱们出发时,福晋您还在睡,自然不知道我是谁……我叫兀紮喇?荻勳,是王爷的属下,您可以叫我荻勳。」      一听自己居然睡到连出发都不晓得,茗晴粉脸微红,有些尴尬。「让你看笑话了……呃,不知我有没有拖累大家的行程?」      「这是当然。」他贼兮兮的笑着,「可倒不是福晋您拖累,而是主子……明明新婚夜还吵着要和我挤在一块睡,结果呢?一早却抱着福晋您睡到鸡啼都不起床,真是笑死人了……哈哈!」      「很好笑是吗?」      冷冷的嗓音传来,荻勳蓦地顿住笑声,一口气就这麽梗在胸口,疼得他死命的捶着胸,「咳!咳咳咳……爷,咳咳……您、您干嘛吓人呀?我差点没被您吓得断了气……」      赫扬露出一抹森冷的笑,低声在他耳边说:「你要是再这麽多嘴,我会让你直接断气,你想不想试试?」      咕噜……咽了口口水,荻勳这才後知後觉的发现自家主子脸色不对,连忙陪笑,「爷……您、您今早心情不是挺好,怎麽才没几个时辰又变脸了?」      真是的,虽说翻脸像翻书不是女人的权利,可主子非要和女人抢吗?居然威胁要让他断气,会不会太狠了?      赫扬的回答是狠瞪他一眼,粗声说:「乖乖闭上你的嘴!别多话,做你该做的事!」      被这麽一训斥,荻勳只能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子,转过身对茗晴说:「福晋,要用午膳了,您要下来和大夥一起吃,还是让我端上马车?」      「我……」茗晴抬起杏眸,下意识往赫扬看去。      感受到她的目光,赫扬一张俊脸依旧臭得很,像孩子般刻意撇开头不看她,探手抚摸正低头吃草的马儿。      见他压根不想理自己,她小脸微黯,哑声说:「如果可以,我想在这儿用,能麻烦你吗?」      「当然没问题。」荻勳爽快的拍了拍胸脯,「我这就去端来。」      「谢谢你。」她朝他有礼一笑。      「福晋您别客气,这是应该的,还有什麽吩咐您尽管说,一切包在我身上。」      荻勳的爽朗消弥了些茗晴因离家而不安的情绪,这会儿,她是真心展开笑容,柔声说:「目前没有,不过还是谢谢你。」      「都说别客气了,福晋您太多礼了……」      他们对话的声音让赫扬忍不住抬起头,这一抬,正巧看见茗晴对荻勳展露甜美的笑容。      见她对别的男人笑,一股闷气倏地涌上心头,让他莫名感到不悦,这下那张俊颜不只是臭,只怕连茅坑里的粪土都比他香得多。      眯起黑眸,他瞪向正搔头傻笑的荻勳,沉声喊道:「你还在这傻笑什麽?要等到饭菜凉了才要端是不是?」      被这麽一喝,荻勳总算感觉背後有股凉意,回过头,才发觉自家主子正用犹如寒冰般的目光瞪着自己,怪不得他感到有些冷。      打了个寒颤,荻勳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犯了错,只能吞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说:「呃……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多准备一份让您和福晋一道用?」见荻勳一脸谦卑,赫扬这才冷哼一声,收回瞪视抬头看向他的新婚妻子。      茗晴见他终於肯正眼瞧她,小嘴微张地想要解释今早的事,可一对上他深沉黯黑的双眸,她心一跳,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一句话便这麽梗在喉中出不来。      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赫扬眼里,自动被解读成她不愿意和他一同用膳,却不知该如何拒绝,於是他冷下脸,沉声说:「不用!」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怔然的两人。      这气氛就算荻勳再迟钝也察觉出有古怪,搔搔脑袋,他有些尴尬的说:「呃……福晋,我去帮您拿午膳。」说着,他一溜烟的也跑了。      见他们一前一後的离开,茗晴一双眼紧盯着赫扬的背影,露出苦笑。      看来她的夫君并不是普通的讨厌她,甚至讨厌到……和她一起用顿饭都不肯。      高挂的艳阳渐渐西落,橘红色的夕照取代了蓝天白云,马车依旧前行,直到夜幕悄悄到来,前头才传来赫扬浑厚的嗓音。      「停!今晚就在这紮营。」      等到马车停下,茗晴才缓缓睁开双眼。「总算是停了……」      她爬起身,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瓜,想把那股无力的沉重感给甩开。      这是她头一次出远门,没想到不过才第一天,她便因为不适应这样的长途跋涉而浑身不舒坦。      一早还好,可能是才搭乘没几个时辰,睡睡醒醒倒也还撑得过去,但用完午膳後,便风云变色了。      开始是感到胃有些闷,再来便是头有些昏,这时马车的颠簸就让人难以忍受了,一点点小窟窿便震得她胃泛酸,反胃反个不停。怕会吐出来,她连忙躺下强迫自个入睡,却没想到想吐的欲望是减了,脑袋瓜却更晕了,昏沉的难受。      一整个下午,她就这麽被震得晕头转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赖在榻上动都不想动。      这会儿马车好不容易停下,她才得以松口气。      伸出手,她正想推开车门透透气,车门倒是先行开了,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赫扬那面无表情的俊脸。      怔了怔,她正想着该说什麽,就见他一双浓眉紧拧,不发一语甩头就走,让她翻腾一整日的胃又再次紧缩起来。      她正感到难受时,远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唤。      「格格!格格呀……」      这称呼让茗晴拧起秀眉,抬头望去一见来人,杏眸顿时睁大,惊喜的喊着,「小帧?凤妈?」      她们怎麽会在这里?      「格、格格……」小帧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却没茗晴那般惊喜,反而是一脸担忧的拉着她东瞧西看,「格格?您哪里不舒服?王爷说您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本来还不信,这会儿一看,何只没血色,连鬼都比您好看得多!您怎麽了?究竟是哪不舒服?」      小帧连珠炮般的问话,茗晴没听进几句,倒是那句「王爷说」,她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是注意到她的不适才去叫人,并不是不理她,这项认知让茗晴心房一暖,难受的感觉顿时消散不少。      「格格,您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见她恍神,小帧拱起双手,附在她耳旁又喊。      她这一喊,茗晴总算回过神,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没事,只是搭太久的车,有点头晕。」      听她这麽说,小帧才松了口气。            第四章      听她这麽说,小帧才松了口气。      这时凤妈也来到马车旁,瞪了小帧一眼说:「你这丫头,不是才叮咛过你不能叫格格要叫福晋,怎麽一转眼就忘了?还喊得这般大声,不怕王爷责駡?」      被凤妈一警告,小帧後知後觉的捂住嘴,她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後一行人紮营的紮营、煮食的煮食,个个忙碌不已,根本没人理她,这才拍拍胸口说:「还好没人理我……」      「那是大夥不和你计较,记得别再叫错了。」凤妈再次嘱咐。      小帧吐吐舌,连忙端正站好,对凤妈挤眉弄眼,「知道了。」      见她这副模样,凤妈好笑的摇摇头,接着关心的看向茗晴,「福晋,您真的没事?要不要我端杯水让您解解渴?」      「不用。」茗晴摇摇头,有些别扭的说:「凤妈,你们还是叫我格格吧,叫福晋……听得挺不习惯……」      「这怎麽成!」凤妈马上反对,「您嫁了人,称呼自然要改,就算福晋不在意,可不代表王爷也不在意,身为下人,该有的礼仪还是得遵守。」      凤妈说得有理,茗晴咬咬唇,想了会儿又说:「那麽,只有我们三人在时总行了吧?福晋这名号……我实在听不惯。」      这两个字眼,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并非正牌的福晋而是个冒牌货,让她感到十分心虚。      「这……」      凤妈还犹豫着,小帧已在一旁接话,「就这麽办吧。我也觉得叫格格习惯些,有外人在时我一定会谨慎,不会叫错的。凤妈,你说好不好?」      两人对一人,她还能说什麽?凤妈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说:「格格说的话,我哪次拒绝得了?」      茗晴绽开甜笑,这才开心的问:「你们怎麽会在这里?是不是大娘回心转意,让你们来的?」      出嫁前一晚,她曾要求大娘让小帧和凤妈陪自己一同出阁,可大娘不肯,还讥诮的说她珠宝首饰可是一样都没少给她,这会儿还想跟她要人?想都别想!      虽说早已料到这结果,她还是难过了一整晚,没想到今天就见到她们,这可是让她诧异万分,以为大娘转了性。      「怎麽可能?」小帧翻了个白眼,嗤声说:「大福晋会回心转意?我想天塌下来还比较有可能。她在格格您出嫁那天甚至还想将我和凤妈锁起来,怕我们偷跑,若不是王爷阻止,我们可能连格格的婚礼都没能见到。」      闻言,茗晴一双秀眉马上拧了起来。「那你们……」难不成真是偷跑来的?      见她一脸担心,小帧猜也猜得到心思单纯的格格在想什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格格您太看得起咱们了,先别说不晓得您往哪条路走,光这路途遥远,我们两个弱女子用走的,可能走到双腿废了都还到不了。」她吐了吐舌,才又说:「是赫远王爷让人接我们来的。」      一听是赫扬带她们来的,茗晴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凤妈已接着说:「是呀,今儿个一早,赫远王爷便派人来找我们王爷,向他讨几个平时服侍你的丫头,说是怕你到北方不适应,讨来陪伴你的,王爷便让我们俩来了。」      茗晴没想到赫扬竟连这点都为她安排妥当,感动的情绪霎时溢满胸怀,杏眸下意识的望向在不远处的他。      像是心有灵犀般,原本背对她的赫扬正巧转过身,两人视线就这麽刚好的对在一块……      发现小妻子正瞧着自己,一脸欲言又止,赫扬想装作没见到,但一双腿却控制不住地自个儿旋了脚跟,朝她走去。      茗晴没料到会和他四目交接,更没想到他会主动走向她,望着停在眼前的高大身影,她喉咙一紧,那股莫名的紧张再次袭来,令她一双粉拳紧揪着自己的裙摆握得死紧。      一旁小帧和凤妈早在赫扬走来时便已避开,此时周遭只剩他们沉默的对望着。      两人对视许久,直到赫扬发现她微微颤抖的双肩,蓦地想起她今早说的话,浓眉倏地拧起,低咒一声便转身要走。      「等等!」      一见他又想离开,茗晴心一急,连忙伸出手拉住他衣摆,可他的动作太大,而坐车坐了一整日的她双腿早麻得没有知觉,整个人便这麽向前栽去,吓得她脸色一白,倒抽一口气。      她本以为自己会直接跌落在地,但走在前头的赫扬,一听见她的抽气声便迅速回过头,动作极快的将她拦腰抱起。      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茗晴回神松了口气,可当她意识到自己竟偎在他怀里时,小脸又浮上一抹红,咬着唇低声说:「谢谢……」      赫扬眸光一黯,没说什麽,将她放在马车上转身就要离开,怎知长腿迈出一步正想迈第二步时,却发现衣摆上揪着一只小手,让他无法脱身。      回过头,他蹙眉看着她。      迎上他困惑的目光,茗晴润了润唇儿,轻声说:「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儿个早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怕,不是怕你的人,而是你那……那……像是会把我、我给……给……」颊上红粉更甚,她垂下杏眸,结结巴巴的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望着她娇羞的小脸,赫扬心一动,忽然觉得梗在他胸口一整日的闷气竟奇异的消去,所有不悦因她诱人的模样一扫而空,黑眸泛起一抹温柔。      「算了!」他蓦地开口,却没解释这句「算了」代表什麽,而是抬起她垂下的小脸,皱着眉问:「你好点没?怎麽脸色还是白得像纸?你那两个奴才和你聊了半天也不晓得要倒杯水给你喝,是怎麽照顾主子的?」      见他脸色总算和缓下来,茗晴压在心里的大石也跟着放下,「我没事,那个……赫、赫扬,谢谢你。」她还不习惯唤他的名,这让她感到别扭又羞涩。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赫扬一双眉拧得更紧,沉声问:「谢我什麽?」      该死!她身子很差吗?为何脸颊摸起来是冰的?      他过分晶亮、星子般耀眼的黑眸,令茗晴感觉脑袋瓜一晕,半晌才低声道:「谢谢你带小帧和凤妈来,真的很谢谢你。」      小帧和凤妈对她而言就像亲人一样,他带她们来,让她们和以前一样可以陪在她身旁,她衷心的感谢他。      「用不着谢。」他用指腹摩挲她毫无血色的唇瓣,沉着嗓又说:「我讨她们来,是让她们来照顾你,如果她们做不到我的要求,我马上让人将她们送回去。」      他的话让茗晴心一惊,连忙求情,「平时都是她们照顾我的,我、我也让她们服侍习惯了,你能不能别送她们回去?」      赫扬双眉依旧拧得死紧,「不能!如果你的脸色继续这麽苍白下去,我等下就让人将她们送走!」      「我的脸……」抚着冰凉的脸蛋,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脸色,可却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认真。      他喜怒无常的性子她是见识过的,并且记忆犹新,怕他当真将小帧凤妈送回去,她赶紧保证,「我没事,真的没事,只是搭太久的马车有些头晕,等下喝了水、用完膳就会好了,求求你别送她们走好吗?」      「如果懂得照顾主子,怎麽到现在还不端水来?」他不悦的说。      赫扬哪里会晓得,他的外表虽然没之前那般骇人了,可如雷的嗓门、高大的身材仍让人心生畏惧。连大男人都很难不怕,更何况是小帧和凤妈两个女人?她们不是不懂得照顾主子,而是碍於发软的双腿,只能站在远处等着他离开,才有胆子前来。      赫扬瞪着双眼,上下打量这看起来太过柔弱的小妻子,她单薄的身躯让他愈看愈不顺眼,偏偏她眼底的哀求又让他一股气想发却发不出,末了,他只能深吸口气,臭着脸说:「要我不送走她们也行,我给她们一个月的时间,让她们养好你的身体。一个月後,你身上若没长上十斤肉,我就把她们送回去!」      「什麽?十斤?」那是要吃多少东西呀?茗晴面有难色,努了努嘴,语带商量的问:「能不能……」      「不能!」      「……」她都还没说呢。      「这事就这麽定了。」他说着探出手,蓦地使劲揉着她的双颊。      「唔?唔……你……」茗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没胆阻止,只能忍着痛任他蹂躏。      赫扬自认手劲不大,殊不知对她这种皮薄肉嫩的南方姑娘而言,已称得上是重手,不一会儿,她那像是透明的小脸便泛出两抹淡粉色,漾起一丝微热的感觉。      直到这时,他才肯松手,满意的说:「这样好看多了。」      痛得差点掉泪的茗晴一听见他称赞,脸上那被他蹂躏出的红云顿时变得更娇艳,低垂着螓首,不敢抬头。      赫扬没发觉她的羞涩,一旋身便扯着嗓门,将小帧与凤妈叫来。「你们两个,过来!」      「王、王爷有何吩咐?」两人畏惧的直想往後缩去。      黑眸轮流扫看她们害怕的脸,赫扬不耐的皱起眉,冷声说:「听着,从今天起,好好照顾你们的主子,我要她的脸色像现在一样红润。一个月内,她那单薄得像是风吹就倒的身子若没养出十斤肉,我唯你们是问!听懂了吗?」      他目光森寒得仿佛能贯穿她们身躯,让她们怕得直打哆嗦,哪敢有异议?只能连连点头。      又吩咐了几件事之後,他深深望了眼他的小妻子,终於转身离去。      直到赫扬高大的身影离得够远,小帧这才吐了口大气,身子一软,偎在凤妈身上说:「天啦!好恐怖的人……」      「是王爷。」一旁的凤妈脚虽然也软了,却还不忘纠正。      抹去脸上的冷汗,小帧说:「格格,您……您可听见了?从今天起,您得多吃点,否则我和凤妈就惨了。」      「我……」茗晴苦着一张脸,自己也无法保证,毕竟她食量本来就不大,一个月内要长十斤肉,恐怕连喂猪也没那麽容易。      「总之先吃饭吧,想长肉,就得用力吃。格格,我去为您端饭菜来。小帧,你来帮忙。」凤妈说。      不一会儿,离去的两人便一前一後回来,看着她们手上端着的食物,茗晴瞠大双眼,一张小脸倏地垮了下来。      看来,她们真要将她当猪喂了……      「格格,吃药了!」      躺在卧榻里的茗晴一听,俏脸一白,连忙拉过被子蒙住脸装睡。      推开车门,小帧将药搁在一旁的矮几上,双手擦腰喊着,「格格,别装了,快起来,否则药若凉了,会更难下咽。」      被子底下仍是一动也不动,甚至传来像是熟睡的呼吸声。      小帧挑起眉,「格格,您要再不起来,那奴婢也只好请王爷过来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暧昧的掩嘴偷笑,「让王爷来喂,格格或许会觉得药好喝得多。」      这一听,缩在被窝里的茗晴不禁红了小脸,却还是忍着不动。      见她仍然不起身,小帧佯装要离开,扯着嗓喊道:「看来格格是不想让小帧伺候了,也对啦,王爷的‘服侍’的确是比我这小奴婢要来得‘舒适’,毕竟奴婢没法子同王爷一样,先尝尝药苦不苦,再用自个儿的嘴亲自喂药……」      她这一嚷,茗晴总算忍受不了,掀开被子羞赧低斥,「小帧!」      「格格起来了?」她一起身,小帧便像没事人一般,笑嘻嘻的端起药来到她身旁,「来,吃药。」      一闻到那苦味,茗晴顿时皱起小脸,「非喝不可吗?」      这苦药她不只是照三餐喝,就连夜宵都得喝上一碗,几日下来,她光闻到药味就作呕,直想吐。      「当然。」小帧舀了一匙到唇畔,细心的吹了吹,「这药是王爷请御医特地为格格调配的,说是能强身健体、补气养神,为了格格的身体着想,当然得喝,来,张口。」      见小帧当自己是娃儿般服侍,茗晴简直哭笑不得,她伸手将碗接过,「我自己来。」      话是这麽说,可一见到浓黑的药汁,她反胃的欲望便已直逼喉头,更别提一闻到让舌头泛麻的苦药味,因此只能用手捏住俏鼻,一口气努力灌下。      「一滴都不能剩哦。」小帧在一旁叮咛着。      茗晴好不容易将药给灌下,但当她将碗递给小帧时,恶心的感觉却是再也压不下,下一瞬,刚入口的药汁便被她全数呕出来。      「呕……」      「格格!」小帧吓得大喊,连忙冲到她跟前,手忙脚乱的用布巾替她擦拭着,「格格您怎麽了?」      「水……给我水……」她俏脸苍白,抚着翻腾的胃,接过小帧倒来的茶水连喝了两杯,直到口中浓郁的药味散了些,才吁口气无力的靠在马车上,闭上双眼。      「格格您还好吗?」小帧一张脸同她一样白,紧张的直问。      「没事……」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勉强扬起一抹笑,对小帧摆摆手,「我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再闻到那药味……便受不住了。」      「格格您哪里不舒服?不舒服怎麽不早说?您看您的脸色……」小帧蓦地发现主子的脸色像纸一般的惨白,急得跳脚,「这样不成,我要去和王爷说一声。」说着,她转身就走。      「别……」茗晴伸出手想阻止她,但她跑得太快,一会儿便跳下马车,不见人影。      反正自己也没力气了,只好先闭着眼休息,试图将不适给压下。茗晴心想。      「怎麽回事?」      听见浑厚的嗓音,她刚合上的眼马上张开,赫扬那拧着浓眉的脸孔便在她眼前。      此刻他皱眉忧心的模样,让她心虚的垂下双眸。      「你……」见她一脸苍白虚弱样,赫扬半句责駡也说不出口,只能暗叹口气道:「不舒服为何不说?」      「我没……」茗晴本要说自己没事,但一见他沉下的面容,话便卡在喉中,无奈的咬着粉唇轻声说:「我只是头有些昏……」      她这个病症已有好一阵子了,不是什麽大病,只不过是因为长途跋涉搭太久的马车,更让她浑身不舒坦。      闻言,赫扬一双眉拧得更紧。      他不是不知道她会晕车,也为此换了辆更大更舒适的马车,想让她舒服些,可照这情况看来,似乎还是没用。      「药吃了吗?」话才问完,他便看见地上那摊吐出的药渍,双眉直接打上死结。      茗晴则是垂下螓首,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呐呐说:「对不起……」      「道什麽歉?身体不舒坦难不成是你愿意的?」不畏她身上的脏污,他直接用袖口为她拭去残留在衣服上的药汁。      他的问话、他的动作,让她觉得一颗心暖暖的,就连那泛着酸疼的胃,都像是好了许多。      「躺下!」他突然又道。      虽不晓得他想干麽,她还是听话的乖乖躺下,可她一躺下,他便伸出双手探向她的衣襟。      他的行为让茗晴浑身一僵,下意识伸手想阻止他。      赫扬反握住她的小手。「别紧张,我只是要帮你换下这身脏衣服。」他说着动作未停,一面为她脱去沾染药汁的外衣。      他的动作很轻柔,不带一丝杂念,这反倒让她感到不好意思,小脸微红。没一会儿,她身上的污衣便被换下。      凝视着她虚弱的模样,他总觉得怎麽瞧怎麽不顺眼。「你躺着休息一下,我让人再煎碗药过来。」      一听还要吃药,茗晴小脸倏地一垮,「可不可以……」      赫扬黑眸一凝,她那未说出口的话便被堵在喉中,没胆再发声。      见她闭上嘴,他才满意的下车,招来小帧吩咐完,之後又找来荻勳沉声问:「到京城还要多久时日?」      荻勳翻开羊皮图,估算了会,「十日。」答完,他苦笑又说:「不过照咱们现在这种速度,少说要再二十日。」      他们的行程已大大延误,来程快马宾士,他们只花了个把月时日,而回程……      因为娇弱的福晋不宜长途跋涉,使得他们一日要休上三、四回,目前已花一个月半也才走了近一半路程。      「还要这麽久?」赫扬皱起眉,沉吟了会,又问:「那离这最近的城镇还要多久?」      「城镇?」荻勳不解主子为何会问起城镇,却还是低头查了查。      「……离这儿五十里处有个小镇,叫‘桂风镇’,咱们来时也在那边歇过半日,约莫再一日半的路程会到达。」      听到一日半的时间,赫扬总算松了眉头,沉声道:「很好,吩咐大夥今夜不露宿连夜赶路,在明儿个清晨赶到桂风镇,之後便在那儿停留三日,让大夥好好歇息。」      「停留三日?」荻勳瞠大了眼,「爷,还停呀?咱们的行程已经慢了快个把月了,再停,皇上那可怎麽办?」      皇上有令,要赫远王爷在成亲後两个月内带着新婚妻子回京面圣,顺道让太后见见她的侄媳妇儿,眼看两个月都过了半月多,他家王爷居然还想拖慢行程,有没有搞错呀?      「那还不简单。」赫扬挑起眉,一派轻松的说:「捎封信给那老头,和他说我有私事要办,面圣这等小事待我回京後抽空再去。」说罢,他十分潇洒的转头走人,留下荻勳独自一人错愕的张口结舌。      「这、这……这信能捎吗?还有,为啥是我捎?」想到此,荻勳连忙追上去,「等等!爷,那信您还是自个儿写吧,我还想要我的脑袋呀……」      这种大逆不道的信,谁敢代笔?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桂风镇,镇如其名,是个飘着浓郁桂花香的小镇,镇上种植的树木大多是桂树,树上成串如米粒般大小的不起眼花朵,便是桂花。      桂花树终年常绿,枝繁叶茂,盛开时点点密若繁星,清芳四溢,让人置身其中宛如仙境。      现在正值秋季,沿着通往镇上的官道一路行来,便可闻到空气中飘散阵阵清新宜人的特殊芳香,让连夜赶路而来的众人感到一阵清爽,精神振奋。      「格格、格格,咱们到了。」许久未见城镇的小帧兴奋地嚷着,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格格,这儿的桂花好香啦,景色美得不像话,您快下来看看。瞧,客栈外头便有一片小桂林,我陪您去走走。」      「是呀,真的好美。」正嗅着桂花香的茗晴脸上也带着笑容,他们打从云南出发至今整整走了数十日路程,一路上甚少遇上城镇,大多是夜宿野外,这会儿见到如此芬芳清新的小镇,对从未出过远门的她而言自然也是新奇万分。      她当然也想去走走瞧瞧,可一想到自己的脚……脸上笑容微僵,她垂下眼眸,笑着摇头,「不了,我想在这坐一会儿,你和凤妈去吧。」      「格格,走嘛。」小帧扯着她,锲而不舍的嚷,「难得遇上这麽美的小镇,不去走走挺可惜的。我听这儿的掌柜说,客栈後头的小桂林旁还有座湖泊呢,咱们上那儿走走好吗?」      「小帧……」茗晴咬着下唇,语气有着浓浓的无可奈何,「我不是不去,而是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一旁听见她们对话的凤妈已来到两人面前,一掌往小帧头上巴下去,「多嘴的丫头!格格说了不去就不去,你这粗心的笨丫头这麽多话做啥?」      被凤妈这一斥駡,小帧总算察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满脸愧疚的捂住嘴,「格格,小帧又说错话了……」      见小帧一脸自责,茗晴扬起笑安抚,「没的事,是我——」      「这算什麽错话?」      宏亮的嗓音传来,正在说话的三人同时一僵,看向走到她们面前的赫扬。      「王、王、王爷……」      他那无形的气势及魁伟的身材,仍让小帧和凤妈二人心生畏惧,然而更让她们感到不安的,是她们方才的对话……      他的到来,让茗晴心一缩,下意识揪着自己的裙角。      看出小妻子脸色有异,赫扬挑起眉说:「这桂风镇正是以桂花香有名,都来到这里了,怎能不下来走走?这些时日你总是窝在马车上,说不定薄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便是这麽得来的。没事晒晒日阳、流些汗,对你的身子也许有帮助,你若不想和她们走,那就当是陪我去散散步,下来吧。」      闻言,茗晴脸一白,双手揪得更紧,看着他伸来的大掌,她不答话,也没动作。      见她不动,赫扬浓眉微蹙,「怎麽了?」      「王、王爷……」见状,凤妈赶忙站出来解释,「福晋她有些不舒服,可能没法子和您——」      「我是问你话吗?」黑眸一扫,他沉声问。      被那刺骨般的冷眼一瞪,凤妈马上噤了声,忧心的看向茗晴。      感受到凤妈的目光,茗晴只能朝她露出一抹笑容要她放心,轻声说:「凤妈,你和小帧先去整理行囊,我不要紧。」      「福晋……」      「下去吧。」为免她们惹恼她这喜怒无常的丈夫,茗晴再次催促。      待她们两人走远,她才挺直腰杆,看着站在面前等待的赫扬,「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有些累了,想休息。」      她的拒绝,让他沉下脸,寒声问:「是真的累,还是不想和我出去?」这不是他第一次邀约了,然而他的小妻子总是拒绝。      像前几日,他们行经一处山泉,他担心身为南方姑娘的她无法忍受多日未沐浴,便兴匆匆的说要带她去净身,怎知她却以身体不适为由而婉拒。      当时他不以为意,心想既然她不去,他也不强迫,可他没想到,他的小妻子却在夜半三更趁着众人熟睡之际,偕同她那两个奴婢自行到山泉去沐浴。      若不是次日他闻到她身上清新的皂香味,询问她那两个奴婢,也不会晓得这件事。      而方才她眼里明明有着渴望,明明也想瞧瞧那片桂花林,却还是拒绝了他,这不明摆着不想同他出游?      这个想法像根刺,紮得赫扬心口发闷,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见他不悦沉着脸,茗晴也好不到哪去,一颗心酸得很,难受得让她的喉头跟着泛起阵阵酸楚,有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但是,现在不说又能瞒得了多久呢?京城……不远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咬着唇,双眸用力地闭了闭。      他是她的丈夫,如果真因此要休了她,她也毫无怨言,毕竟是她欺骗他在先,不仅换走他貌美如花的福晋,更无法给他一个身体健全的妻子……      深吸口气,她勉强撑起一抹笑,「我不是不想和你出游,而是怕你……嫌弃我。」      她这话让赫扬拧起眉。「我为何要嫌你?」      这女人该不是在说反话吧?明明是她拒绝他,怎麽说得像是他会拒绝她似的?      茗晴不再说话,而是撑着身子、苍白着脸,缓缓的由马车上下来。      一站稳,她的双手便忍不住抖了起来,就连紧咬的唇瓣也毫无血色。      她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让赫扬胸口闷气更甚,他粗声说:「你不必勉强自己,不去就不去,我——」未竟的话猛地停住,他愣愣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她,双眸一瞠,闪过一抹诧异——      因为她那在行走时颇不自然的身形……            第五章      茗晴不敢抬头看他,一双眼直盯着自个儿的双腿,双手藏在衣袖里握得死紧,就这麽一步一步来到他跟前。      杏眸略略抬起,但她仍不敢看他此时的神情,溢满自卑、苦涩的眼神就落在他的胸膛,她沙哑的开了口,「我的腿……受过伤,而且它……永远都好不了了。我……」咬着牙,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说出一直深埋在心中的痛。「是个瘸子。」      天知道要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对她而言有多艰难,她胸口紧缩得像是快爆开,难受得令她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微微颤抖。      然而,她却不能倒下,还得硬逼自己把话给说完。      定了定心神,她仿佛下了决心,抬起下颚看向他写满诧异的面孔,用带着哭音的哑嗓说:「这,就是我不能和你一同出去的理由。」      说完,她再也掩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浓烈自卑,激动的旋过身,一跛一跛地往客栈後头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去,只知道此时此刻她不想待在这里,待在他的眼前,看见他眼底的嫌恶……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赫扬没有追上前,因为他仍处於震惊之中,他震惊於她的脚,更震惊自己的迟钝……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蓦地回过神大喊,「荻勳!」      正在卸行囊的荻勳一听,停下手边工作,走了过来,「爷,您又怎麽了?」      爷难道不知他事情多得像座山吗?他大老爷将所有事情扔给他发落,又三不五时对他呼来唤去,他不过就一双胳臂两条腿,能做多少事?      真是的……想搞他也不是这样搞法呀!      赫扬瞪着他,低声问:「你说,你晓不晓得福晋她……行动不便?」他说不出「瘸子」这两个字。      荻勳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福晋怎麽了吗?哪里不便?」      赫扬皱着眉,想不出该如何提问,半晌才粗声再说:「就是……我大婚之日,福晋她走路是不是有些奇怪?」      荻勳仍是神情困惑,可不一会儿他便明白主子想问些什麽,恍然大悟的拍了手掌,「您是指福晋的脚?」      见他似乎知情,赫扬一张脸沉了下来。「对。」      「怎麽?爷您不知道吗?福晋的左脚……呃,是有点不便。」      主子阴沉的脸色让荻勳下意识退了一步,他吞了口唾沫,试探地问:「福晋她……没和您说吗?」      荻勳不问还好,一问,赫扬额上立刻青筋一突,眼里闪着熊熊怒火,「是她和你说的?」她居然告诉他的属下,却不告诉他?      想起这些时日茗晴和荻勳有说有笑的画面,赫扬感到胸口那股心疼渐渐成了燎原怒火,他双手紧握成拳,直想一拳往荻勳那张惹人厌的脸上揍去。      她对荻勳笑,有事也同荻勳说,那他呢?      她究竟有没有把他当成她的丈夫?      赫扬那一副想将他拆吃入腹的可怕神情,让荻勳不只想退一步,更想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想归想,他可没胆子真的做,只能一面悄悄往後退,一颗心狂跳不已,一面试着解释,「不、不是……」      「不是?」一听不是,赫扬脸色马上和缓,「那是谁告诉你的?」      一见主子脸色稍转,荻勳这才松了口气,「是福晋的贴身奴婢说的。因为每回歇息或用膳,福晋都不下马车,甚至连如厕……也都是她的奴婢给她递尿桶。我觉得怪,便直接找福晋问,但才刚起了头,便让那个叫小帧的丫头给拉开。她跟我说,福晋的脚在与王爷大婚前就受了伤,不宜劳动,所以才会都待在马车里……」      听到这里,赫扬的脸色总算回复正常,眉间一松,「是吗?那这没你的事了,你可以滚了。」      「蛤?」什麽玩意?爷没事找他来出气的是不?      「怎麽?」利目一扬,赫扬又瞪向他,「有问题?」      被这麽一瞪,就算荻勳有天大的问题也不敢问了,只能摸摸鼻子说:「没,哪有问题?我这就滚……咳!是忙,我这就去忙。」      待荻勳一走,赫扬便马上往茗晴方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赫扬追出去没多久,便在桂花林旁的湖泊见到茗晴的身影。      她那像是笼罩着哀伤的背影令他胸口一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大婚那日,因为并不看重这桩婚姻,所以在迎娶时,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她身上,一心只想赶快结束冗长的仪式,因此,他没发现她的脚有异样。      上路之後,就如同荻勳所言,她几乎都窝在马车上从不下车,同时也因为她的晕症,令她身子一直处於不舒服的状态,不下马车想留在上头休息,他也不曾觉得哪里有问题,若不是今日……      黑眸一黯,他迈开步伐,来到她身後。      「你待在这里做什麽?」      突如其来的嗓音让发愣的茗晴吓了一跳,旋身旋得太急,一个不留神竟一脚踩进身後的湖泊,整个人就这麽往後栽去。      「小心!」赫扬脸色一变,及时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中,只不过双脚也因此全浸在湖中,湿透了。      茗晴惊魂未定的紧揪着他的衣领,直到站稳身子才蓦地回神,一见来人是他,俏脸一僵,直觉便要退出他的怀抱。      「别乱动!你不怕真跌进湖里?」怕她真会栽进湖里,赫扬连忙收紧手臂将她环得更紧,低声斥道。      他这麽一喝斥,茗晴终於不得挣紮,垂着双眸任由他将自己抱到桂花树下的一颗大石上。      她就这麽静静坐着,不动也不吭声,自始至终都低垂着螓首。      瞧她这模样,让赫扬拧起眉,一脸不悦。「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他命令。      茗晴咬着唇,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他,所以她没抬头,依然维持同样的姿势,甚至微微侧过身想避开他的视线。      然而赫扬却没这麽好打发,她闪,他便跟着挪,双眼始终紧盯着她低垂的小脸,等她抬起头。      两人就这麽僵持着,直到茗晴再也受不了他火热坚定的视线,缓缓抬起苍白的小脸望着他。      对上他那双晶亮的黑眸时,她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厌恶及嫌弃,怎知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眼底没有嫌恶、没有鄙夷,有的只是浓浓的不悦和……初见他时那淡淡的温柔。      他的眼神奇异地抚平她的自怨自艾,让她忐忑自卑的心缓缓平静,脸上的苍白也逐渐因内心激动褪去而添了红润。      「你……没话跟我说?」鼓起勇气,她轻声问。      因为这样的缺陷,她一向淡然认命,难过是一定会有,但她不会逃避。若他因为她的脚不良於行而要休掉她,她也毫无怨言。毕竟,她早知道这样的自己很难得到幸福。      她的询问让赫扬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说:「有。」      她心口一窒,屏住呼息,双手微颤地等待。      「把鞋袜脱下!」      「呃?」杏眸微瞠,因为这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答案。「脱、脱掉?」怎麽……他不是要休了她吗?怎麽会是要她脱鞋?      指着她湿透的双脚,他催促着,「都湿了,快点。」      茗晴一愣,脸上浮起一抹红。「不、不用了,等会儿就干了……」      赫扬没说话,而是先行脱下自己的鞋袜,当着她的面用力的拧了拧。这一拧,拧出约莫一碗公的水来。      他挑起眉看着她,「照你鞋湿的程度来看,可能到明日都不会干。」      被他这麽一糗,茗晴双颊更红,只好背着他将自己的鞋袜脱下,想要拧乾。      可她双手才刚握上鞋子,他大手一伸,便抢了过去。      「啊!我自己来就行了。」她伸手想抢回来,却没想到他手一抬,将鞋举得极高,害她难为情的扑倒在他大腿,半个身子几乎赖在他身上。「对、对不起……」      她挣紮的想起身,谁知竟被他环进怀里,令她整个人坐在他大腿上。      他亲昵的行为让她羞赧不已,直想退出他的怀抱,「我、我自个儿坐就行了。」      「坐好!」盯着不断扭动的小妻子,他双眸微黯,将她搂得更紧。      由於他将她抱得好紧,她想挣也挣不开,只能听话乖乖坐好,整个人紧贴他的胸膛,聆听着那不知是他抑或是她过快的心跳声。      确定她不再乱动後,赫扬才抬头看着被自己掐在手上的鞋袜。他眯起双眸,估量着那两只和他掌心差不多大小的绣花鞋,沉声问:「你有缠小脚?」要不脚怎会这麽地小,像是娃娃穿的鞋?      茗晴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不自在地缩起双脚,低声说:「我没有……」      「给我看看。」      她红了脸,虽说女子的双腿丈夫得以窥看,但她仍感到羞涩,紧张万分的将白皙双足由裙摆下探出来。      一见她那小巧玲珑的莲足白皙可爱、秀气滑嫩,没有一点扭曲变形,赫扬勾起了笑,捧起她的左脚道:「你的脚很美,为什麽会受伤?」      茗晴本因他的称赞不自觉露出微笑,一听他问起这个沉痛的问题,小脸顿时覆上一层晦暗。      咬着唇,她敛下双眸,「没、没什麽,就是儿时贪玩,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赫扬拧起眉,看着她不断咬唇的小动作,黑眸一闪,「别说谎,我要听实话。」      茗晴脸一白,身子一僵,「我没说谎……」      见她仍不肯坦白,赫扬伸手抬起她的螓首,哑声道:「我是你的丈夫,而你是我的妻子,你身怀缺陷,难道我没有资格知道原因?」      「我……」望着他愠恼的双眸,她双唇张了张,却吐不出半个字。      该说吗?应该吧。言情小说网      如他所言,她是他的妻,除了代嫁这事无法坦白外,身为夫妻,她的确不该对他有所隐瞒。也或许他想知道,是因为要衡量该不该休了她也不一定……      思及此,她心微微一拧,深吸口气後,直视着他阒黑的瞳眸,低声说:「你当然有资格知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那年,茗晴刚满八岁,就已是个懂事的孩子。      「杂种!是谁准你来这儿的?」      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的茗晴,一听到那娇脆的嗓音,心一惊,连忙将怀中的小包袱藏在身後,转过身来怯怯的叫,「姐、姐姐……」      「不准叫我姐姐!」星盈双眼一瞪,凶巴巴的又骂,「我没有你这个杂种妹妹!」她是旗人,但额娘说过茗晴是阿玛和汉族女人生下的杂种,她可不承认自己有个有一半汉人血统的杂种妹妹。      听见她的辱駡,茗晴难过地咬着唇,小声说:「我不是杂种……」      「我说你是就是!」星盈哼了声,朝她走去,「这麽晚了,你要去哪?」      「我……」她下意识掐紧身後的小包袱,摇头,「没、没要去啦,我只是要上茅房……」      「上茅房?」星盈压根不信,一双眼紧盯她身後,「上茅房干麽带着包东西?你藏了什麽在後面?」      「没有。」她这麽一问,茗晴更紧张了,慌忙的摇头,「我没藏东西。」      「少装蒜,给我看。」星盈伸出手,一把便往她身後抓去。      茗晴连忙闪开,紧张的说:「真的没有……没什麽……」      「我命令你拿出来!快点!」怎麽抢也抢不到的星盈气得大喊,接着便往她冲去,拉住她的发拍打她的脸,撒泼地想扯下她身後的东西。      星盈个儿虽小,力气却不小,不一会儿茗晴脸上、身上就留下一块块红印子,痛得她双眼泛泪,「别打了……真的什麽也没有……」      「你当我瞎子吗?」星盈「啪」地一巴掌往她脸上挥去,更加使劲的拉着她的长发辫,「快点!不然我就打死你!」      实在是痛得受不了,茗晴再也忍不住,用力地将她给推开。      「好痛……」星盈没想到她敢回手,就这麽硬生生被她推倒在地,左手掌也被花园里用来布景的碎石子给划破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冒。      「你这个小杂种,居然敢推我?」      手掌的刺痛令星盈更加生气,她霍地跳起来想要冲上去教训茗晴,眼角瞄到自己掌心直冒的鲜血时,她立即愣住,随即放声尖叫,「啊——」      茗晴也发现了,吓得小脸苍白,「对、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别叫了。」她紧张的哀求,生怕引来大娘,到时自己就走不了了。      可星盈哪会理她,第一次见到这麽多血,而且还是由自己手上冒出来的,她早没了方才的骄蛮,哭得淅沥哗啦好不可怜,拼了命的大喊,「血!好多血……额娘!额娘!我要死掉了!好痛呀——」      「什麽事?什麽事?」      「天啊!格格,你的手怎麽了?」      「快!快去通知福晋!」      星盈的哭喊造成一场骚动,得知底下人的通知,瓜尔佳氏不一会便来到花园,一见到女儿手上的鲜血,脸色倏地惨白。      「星盈!怎麽会这样?」她紧张的捧着女儿的手问。      「额娘,好痛……我的手好痛……呜呜……」一见到娘亲,星盈马上扑进她怀里,哭得更加可怜。      「星盈乖,别怕,额娘在这里。」瓜尔佳氏急忙安抚她,让下人去请大夫後,便抱着女儿恼怒的大骂,「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们是怎麽看顾格格的?居然看到让她受伤?」      一干人还未说话,星盈已哭着大喊,「是那个杂种!是她推我!额娘,她偷东西,我要她拿出来,谁知她居然使劲打我,还把我推倒在地……呜……额娘,你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瓜尔佳氏一听,气得瞠大双眼,霍地站起身,一把拉出缩在仆人身後的茗晴,「你这个小贱种,居然偷东西还敢打我女儿?」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重重往茗晴小巧的脸蛋挥下。      脸颊的疼痛像是火在烧,这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险些站不住脚,只能嗫嚅的解释,「大娘……我没有……我没偷东西……」      「没有?」瓜尔佳氏一把扯下她抱在怀中的包袱,打开一看,里头除了几件衣物外,还有一支玉簪。      看着那支玉簪,她瞪大双眼,将它掐得死紧,恨声说:「你说没偷?那这是什麽?」这的确不是茗晴偷的,因为她认得这支玉簪,这玉簪是这小贱种她娘的。      一想到那抢了她丈夫的贱女人,她就满肚子火,因此就算知道玉簪不是偷来的,她也不会饶过那贱女人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个藉口借题发挥,丈夫又刚好出府至少十天才回来,她当然得趁今天好好教训这小贱种!      「不是,大娘,那不是我偷的,那是我娘留给我的……」茗晴连忙解释,伸手想抢回娘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还嘴硬!」瓜尔佳氏双眼闪过一抹狠毒,反手又是一巴掌,「我说是偷的就是偷的!你偷了东西,还想逃跑是不是?很好,我就打断你的腿,看你怎麽跑?」      不理茗晴泛白的脸色,她立即大喊,「来人,拿根木棍来!」      没人敢说不,王爷不在府里,就属福晋最大,她说的话谁敢违抗?下人於是赶忙找了根木棍递给她。      「大娘,那真的不是我偷的……」一见她拿来木棍,茗晴小脸惨白,平时被虐打的恐惧让她抖个不停。      「还狡辩!没偷东西为什麽要逃?你当我傻了吗?」说着,瓜尔佳氏一棍就往她腿上挥下。      「好痛……」撕心裂肺的剧痛让茗晴跌坐在地,疼得爬不起身,却没法解释她会想逃,正是因为大娘这三不五时的虐打。      「跑?我让你跑,看你断了腿要怎麽跑?」      「不要,大娘……大娘我不敢了……求求你别打了……」      茗晴不停的求饶,可瓜尔佳氏却像听不见似的,依旧发狠的打。她一棍棍挥下,半点不留情,且专打茗晴那双纤细的腿。      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年仅八岁的茗晴压根承受不住,在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起时,她终於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剧痛,昏了过去。      直到她昏过去,打得浑身是汗的瓜尔佳氏才停下手,冷哼一声,「把这贱种拖到柴房去关起来!三天不准给饭吃!」      一名下人不忍心,嗫嚅的说:「福晋,格格的腿好像断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不然……」      「不然怎麽?」瓜尔佳氏双眼一瞪,下人马上噤声,不敢再多嘴。      见没人敢再多言,她才低声警告道:「要是有人敢私自给这贱种饭吃,或是请大夫来,他的下场就是被赶出府去!听见没?」      「是……」身为下人,即使同情,也没人敢再有意见,只能不忍的将茗晴关到柴房。      直到瑞尔撒回来,才大发雷霆的将女儿放出来,自此之後,茗晴被打断的左小脚已不能再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      从回忆中回神,茗晴眨去眼里的苦涩,润了润乾涩的唇瓣,低声说:「额娘误会我偷窃,我的腿……就是这麽断的。」她的语气很平淡,淡然得就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仿佛一点怨恨也没有。      叙述时,她将星盈的角色说成她自己,但赫扬一听就明白实际的状况,气得浑身紧绷,浓黑的眼瞳里有着对她的心疼、怜惜、无奈,和浓浓的愤怒。      扳过她的双肩,他直视她那认命的眼神,恼怒的问:「你的腿都让她们打断了,为什麽还要嫁给我?为什麽不早点跟我说?」      那欺人太甚的瓜尔佳氏,她怎麽敢?      怎麽敢在这麽对待茗晴之後,还要茗晴代替她那说谎的女儿嫁给他?怎麽敢因为她自己的女儿不想嫁他,便要求从小被她辱駡、虐打的茗晴代嫁?      而她又为何要答应?      他知道,她甚至为了怕他发现自己不是星盈,刻意颠倒、隐埋了一些事实,也刻意将这事轻描淡写的带过,但她可知道,打一开始就看出她不是他原来要娶妻子的他,听见这些事情後有多麽的气愤?      他气瑞尔撒纵容妻女欺负孤苦伶仃的她,他恼那对歹毒母女对她狠毒的虐打及辱駡,但他更气她的认命及愚笨!      她怎会傻得甘愿为对她比对待下人还不如的那母女俩犯下这等欺君大罪?      他真的不懂,不懂她为何会答应这种事,难道她心中真的都没有恨、没有怨?      否则怎会将自己被硬生生打断腿的事说得如此淡然、如此云淡风轻?      她要不是真傻,就是太蠢,蠢得将那些完全不把她当人看的家夥当成亲人,才会心软的答应这件蠢事!            第六章      不知他心里所想的茗晴,在听见他恼怒的大吼时,身子霎时一僵,原本镇静的小脸顿时染上一抹苍白。      你的腿都让她们打断了,为什麽还要嫁给我?为什麽不早点跟我说?      他在气她吗?气她明明是个瘸子却妄想成为他的福晋,是吗?      是呀,他是该气,毕竟他本来就不必娶一个瘸子。      心狠狠一揪,让她狼狈的直想逃,然而她却动不了,因为他手臂仍紧环在她腰上手臂,也因为她那渐渐模糊的泪眼。      泪水渐涌,她拼命咬着唇忍住,用微颤的嗓音向他道歉,「对不起……」      「你不该向我道歉!」不知她想歪的赫扬仍在恼火,粗声又说:「是该向你自己道歉!」因为不够珍惜自己。      茗晴听不懂他的意思,只当他连她的道歉都不愿接受,低垂的小脸终於滑下一滴泪。她双手紧握,哑声说:「如果你想休了我……这也是应该……」      这话总算让赫扬察觉她语气里的不对劲,他皱起双眉反问:「我为什麽要休了你?」他何时说过要休了她?      「因为我……」她哽咽难语,良久才轻声说:「是个瘸子。」      听见那两个字眼,赫扬一双眉拧得更紧,他眯起双眸,伸手抬起她的脸,不悦的低吼,「是谁说我会为这种事而休——」他嗓音戛然而止,因为看清她脸上被咬出血丝的唇瓣及滑落的泪珠。      她的模样让他胸口一紧,那股不舒坦的感觉再次升起,他粗鲁地用手抹去她的泪水,硬声说:「哭什麽哭?别哭了!所以我说南方女人就是麻烦,偏偏那老头又要我娶一尊回来供着……」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茗晴的泪落得更凶了。      赫扬浑身僵硬,顿时手足无措,只能烦躁的又吼,「不是要你别哭了?」      然而,他的吼声根本止不住那琉璃般晶莹剔透的泪珠,茗晴的泪仍像断了线,一串串的落下,浸湿了衣襟。      「你……」她哭得他心烦意乱,偏偏不论他怎麽说她就是无法不哭,反而愈哭愈凶。      想不出法子的赫扬低咒一声,乾脆捧起她的脸,直接用唇封住她泛出点点血丝、让人看了不舍的粉唇。      他温热的唇一贴上,茗晴的泪果真止住,她杏眸微瞠,错愕的瞪着他瞧,一时间忘了哭泣。      这结果让赫扬紧绷的心一松,怕她惹人心烦的泪水再次落下,他於是抱紧她,加深这个吻。      捧着她的脑袋瓜,他探出炽热的舌,轻刷过被她咬出血痕的水嫩双唇,细细的描绘、不舍的流连,品尝着那让人怜惜的腥甜味。      他贴上来的唇舌,温热的气息,让傻愣的茗晴顿时回神,她苍白带泪的小脸倏地一红,不明白他为何还会想吻她?他不是想休了她吗?      她不懂,但她也没时间弄懂,因为他那让人心悸不已、令她心猛烈狂跳的吮吻,以及那让她浑身发软的霸道占有……不论是哪一样,都已让她无法思考,只能瘫软在他怀中,承接他的狂野热情。      他的舌撬开她雪白贝齿,卷起那和他一样温热的小舌,狂狷地吮弄、热切地挑吻,在感到她香软的身子扬起一股和他一样的热腾时,他眸色一深,大掌随即探进她的襟口。      他的唇沿着她柔美的颈子一点一滴烙印、一寸一寸下滑,隔着那轻薄的单衣觅得小巧娇美的蓓蕾,激狂的吮着、轻啃、弹弄。      沉醉在他怀中的茗晴,因他过火的举动蓦地扬起一阵颤栗,她呼吸急促,有些心慌的扯着他正撩起她裙摆的大手,红着脸摇头,「别、这里不行。」      就算他们身处之地还算僻静,可不论如何这儿仍是郊外,难保不会有人经过,他们要是真在这儿燕好,万一被人看见……      茗晴小脸涨红,连想像那羞人尴尬的画面都不敢。      赫扬抬起欲火奔腾的眸子看向她没说话,再次吮住那被他肆虐的红唇,吻得比方才更狂烈。      自从新婚夜之後,他没再碰过她,因为一路上露宿野外的缘故,也因他一直认为她体虚。      他原本只想止住她的泪,然而这一碰,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要她,光是一记吻,她甜美的味道、动人的吟泣及在他怀中颤栗满足的模样,便一一挑起他的欲望,让他无法克制,甚至动情的想在这儿要了她。      「赫扬……」生怕他当真大胆到和她在这里行夫妻之礼,她语带恳求的说,却也忍不住因他带给她的欢愉心儿狂跳。      她的请求让他停住动作闭上双眼,靠在她身上急促的喘息着,半晌,他才霍地抱起她,快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看着被他扔在一旁的鞋袜,茗晴连忙提醒。「等等!我们的鞋袜,还有你的脚。」      听见她的低喊,赫扬却脚步未停,就这麽赤着双腿走得更快,同时在她耳畔说:「鞋袜不重要,我的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低头,轻咬她如雪般白皙的耳垂,哑声说:「我要你,现在!」      他这话让茗晴傻住了,方才的难过、哭泣与挣紮,仿佛都像一场梦,剩下的,就只有她怦然舞动的心跳声……      「格格,您在想什麽?怎麽想得这麽出神?」      听见小帧的叫唤,茗晴蓦地回神,粉颊微红。「没……没事儿,怎麽了?」      「王爷要我来帮您梳头,说是等会要带您出门。」说着,小帧拿起玉梳绕到她身後,掬起主子如瀑般的云发细心梳理。      闻言,茗晴一愣,秀眉微微拧起。      自从她的脚受伤之後,直到出嫁前她都没再出过家门一步,因为不想招来他人异样的眼光,因此就算有机会,她也从没想过要出去,然而这会儿,赫扬竟要带她出门?      想起他,她一颗心顿时复杂的揪了起来。      她不懂他,不明白他在想什麽,在她说完自己的左脚为何会跛後,他明明非常气愤,然而他却没说要休了她,甚至还……忆起稍早那场激情的欢爱,她整个人霎时像是燃了火,浑身发烫。      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无意识地抚过被他吮肿的双唇,陷入自个儿的思绪中——      他的确在生气,但她却不知他在气些什麽。      他说,他不是气她那跛了的左脚,要她别乱猜;他说,他没要休妻,要她别胡思乱想;他还说,他不准她再哭,因为……他喜欢看她笑。      说完,他便让人送来热水给她净身,而她,则因他这番令人深思又心跳加速的话语而怔忡了好一会,直到小帧前来伺候她沐浴,她才猛然惊醒,发现他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      接着她便发呆至今,心头为了他的话而暖烘烘,脑子也不停想着他究竟是在气什麽。      若不是要休她、也不是气她让他丢脸的左脚,那他到底在气些什麽呢?      「好了没?」      浑厚的嗓音随着开门声传来,茗晴霍地回过神。      「王爷?您、您稍等一会,马上就好。」小帧一见赫扬就像见到鬼,连忙加快速度将茗晴那乌黑的秀发盘好,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而茗晴早在看见他那英挺的脸孔时,一张小脸便不由自主的涨红,羞涩地垂下来,不敢看他。      赫扬抬起她的下颚,凝望小妻子瑰丽的双颊,黑眸闪过一丝欲火,低下头吻上她的红唇。      这个吻不深,却极为缠绵悱恻,让茗晴浑身发软,无力的瘫在他怀中。      怕自己会无所节制的再次要了她,赫扬在失控之前及时抑住满腹渴望,朝她伸出手,哑声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没说去哪儿,却让茗晴狂跳的心倏地冷下,秀眉皱了起来。      抿着唇,她低声问:「我能不能……不去?」她实在不想外出面对他人的眼光。      「为什麽不?」他挑眉问。      她垂下双眸,「因为我的脚……」这样的身子能上哪去?不论到哪儿,都只是让他丢脸罢了,不如不去。      她这话让赫扬双眉一拧,沉声问:「难不成你要因为你的脚一辈子不出门?」      心一痛,她闭上双眼点头,「如果可以,我会。」      「你……」她的消极令他一怒,气得不知该说什麽,乾脆拉着她的手,直接走出客栈。      早在看见她眼底的自卑之後,他便下定决心要帮她解除这个将她心重重困守的枷锁,让她清澈的双眸里只有快乐没有忧伤,所以,他一定要改变她。      「赫扬……」她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说走就走,急得低声恳求,「算我求你,别强迫我……」      他人高马大,她一路被他扯着走,被迫得狼狈跟上他的步伐才不至於跌倒。可这麽一来,她在行走时不自然的身形也就更明显。      感受到路人投射来的目光,她自卑得直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眼眶渐红。      直到抵达目的地,赫扬才缓下脚步,粗声说:「不是我强迫你,而是你在强迫你自己。」瞪着她落下的眼,他硬是忍住为她拭去的冲动,又说:「你不过左脚微跛,但至少它还在,比起这些人,你算是幸福得多了,何必强迫自己自艾自怜?强迫自己自卑难过?」      捂着唇的茗晴忍住又要落下的泪水,不答一言。      她当然知道不该自艾自怜,毕竟她的跛脚已成事实,但……谈何容易?      她不是圣人,她只是个凡夫俗子,无法不在乎别人歧视的眼光、嫌弃的嘴脸,因为那都会加重她心里的自卑。      她受伤的模样让赫扬心疼却也气恼,他硬扳起她的下颚,要她看着前方,「看着,仔细看着。」      他使的劲不小,在他的蛮力下,茗晴只能吃痛地睁开含泪的双眸看向前方。然而这一看,她立即瞠大双眼。      她以为他们是在大街上,却没想到会是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像是收容所的宅子。      「看见没?」他放开了紧扯她的手,指着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小女孩,低声说:「这些小孩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因为他们身上的残缺。那女娃打出生便没有小腿,只能靠双手爬行。」长指一比,他又指向另一个蹲在地上玩耍的小男孩,「那男娃因为一场大火毁了半边脸,双眼失明再也看不见;还有,那个老人,他少了只胳臂,连吃饭都没法子自理……」      赫扬带着她,一一看过这宅子里的所有人,告诉她他们身上的缺陷,而茗晴的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愈流愈凶。      在绕完一圈後,他停下脚步嘶哑的说:「这些人,有哪个不是比你可怜?他们的手脚都没了,却还是认真的过日子。而你,有得吃、有得穿,却每日将自己关着、困着,我带你来这边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比你可怜的大有人在。你所拥有的,比他们多出不知多少,所以别再因为自己的脚而伤心自怜,至少你有富裕的生活、有手有脚……」俊脸微红,他咳了声,小声的说:「……还有我。」      他因为一道圣旨,被迫娶了一个被自己视为麻烦的南方女人,而这个妻子为他带来的,是稀有的檀木林使用权。      为了这庞大的利益,他就算不愿却也勉强接受,既然身为皇亲国戚一开始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妻子,那麽,娶谁对他所言并没差别。      反正就只是个女人,不过身份不同,对他来说,妻子的存在和府中仆人并没两样。也像荻勳所说,就是多了个名叫妻子的女人服侍他罢了。      但是,娶到茗晴,竟改变了他的想法。      在新婚夜揭开她盖头、见到她的一刹那,他原本因婚姻被人主宰的不悦霎时全都烟消云散。      因为他娶的人,是她。      他说不出自己对她的感觉,初见她时,只觉得她敢直视他,那份勇气令他感到新奇;新婚夜再见她,他则对自己心里因她而生的悸动有些困惑,只因他竟为自己娶的人是她而感到惊喜。      接下来,他会因她身体不适而心疼、会因她一句话怕她感到不悦、会因她掉泪紧张无措、更会因她一抹轻笑而乐上半天……      一开始,他并不懂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受她所牵动,可时日一久,他才渐渐明白,早在第一眼时,他便喜欢上这淡然恬静的女人。      他不想见她哭,舍不得她难过,更不要她将自己关在家中,自怨自艾的过一辈子。他要她知道,她并不可怜,因为……      她还有他。      赫扬的一句话,让小脸满是泪痕的茗晴傻了,杏眸盈满泪水,痴痴的望着他。      看着他脸上的暗红,她一颗心激昂的跳动,突然哇地一声扑进他怀里,由原本的啜泣变成嚎啕大哭。      「呜……哇呜……呜呜呜……」她情绪溃堤,完全无法克制,就这样环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将这些年来的委屈、难过一次倾泄而出。      尽管她的泪水及哭喊让赫扬一颗心拧痛不已,但他却没有阻止她,而是轻轻的拥着她,笨拙却怜惜万分地轻拍她的背,哑声说:「哭吧,这次哭完,就再也别哭了……」      那夜,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哭得整个人虚脱无力,直到哭得累极,再也无法落下一滴泪,她才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她睡到他抱着她回到客栈、拥着她一同入睡都不晓得,只晓得在睡梦中,有个人仍然不停地拍着她的背,轻声说——      「别哭了,我会一直疼着你,所以,再也别哭了……」      自从解开心结,茗晴明显开朗许多,她不再成日窝在马车里,只要停下歇息,便会同大家一起用膳、聊天,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人无法再将她和之前那个总是闷闷不乐的茗晴格格联想在一块。      她的改变,不仅让凤妈和小帧惊喜万分,更让荻勳开心得直想放鞭炮庆祝。      为什麽要庆祝?当然是因为他再也不必忍受自家主子那时好时坏、仿佛天候般难以捉摸的脾气。      福晋的改变似乎像会传染般,让他那性子总是阴晴不定的主子也好似脱胎换骨,成日挂着就算刮风下雨也不卸下的粲笑,外加和新婚妻子上演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肉麻亲热戏。      「我要吃葡萄。」这会,赫扬张着口,对他的亲亲小妻子说。      「好,我剥给你吃。」茗晴笑盈盈的说,为他剥去葡萄皮。「好了,喏。」      盯着她递来的果肉,他反而合上嘴,凑到她耳旁轻声地说:「我要你用嘴喂我。」      这要求让她倏地红了小脸,「别、别闹了,这儿还有别人……」      「有什麽关系?咱们是夫妻,他们管得着吗?」说着,他硬是将她手上的葡萄果肉放在她口中,一口吮住她那比葡萄还香甜的唇瓣……      一旁荻勳见状不禁翻了个白眼。瞧!这会儿又开始了,真是让他这孤家寡人看了碍眼。      为了不伤眼,他想他还是走好了,免得看了伤心、听了恶心。      「赫扬……好了……别闹了……」茗晴羞涩地阻挡他热情的攻势,整颗心甜滋滋的。      原以为不可能得到的幸福,竟然就在眼前,想到这就让她双眼泛红,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的大嗓门、他的恶言恶语全都是为她好,以前不自知,是因为她被自己心里的自卑给蒙蔽住,才会忽略他大声骂她时眼底的心疼,才会忽略他强迫她时脸上的不舍,才会忘了……他依然是他,那个初见时外表凶恶眼底却闪着温柔的男人。      赫扬……她的丈夫,这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她想,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尝到她脸颊滑下的温热泪水,赫扬马上皱起双眉,「怎麽又哭了?不是说好了不许再哭?」      闻言,茗晴连忙抬手抹去脸上热泪,吸吸鼻子说:「我只是太感动了,从没想到自己也有得到幸福的一天,忍不住就……」她说着,一滴如珍珠般大小的泪珠再次滑下。      「你……」赫扬既心疼又无奈的拥着她,叹气道:「以前常听人说南方女人是水做的,那时我只是嗤之以鼻,没想到遇见你後,才知那些人所言不假。我的小妻子何只是水做的?依我看,根本就是大洪水。」      茗晴小脸一红,泪水一止,轻笑出声,「什麽大洪水?我才没那麽爱哭呢!」      「怎麽没有?」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瞧!这不就是让你给哭湿的?」      茗晴一看,见他胸前的衣襟当真湿了一块,小脸更红了,「就算是,你也说得太夸大了……」这话要让人给听见,她哪还有脸面见人呀?      她那娇羞的模样令赫扬大笑出声,搂着她又亲又逗了好一会儿,才说:「咱们上市集走走如何?」      他们今日夜宿的小镇,离京城只差不到百里,回京之後,他便得处理这近一个月来未能亲理的事务,还得常进宫面圣,陪她的时间肯定会减少许多,所以只能趁着这几日多陪陪她。      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的茗晴根本无力说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任他搂着自己出门逛大街。      「赫扬,你瞧这个,好可爱!还有这……这小玩意是怎麽做的?好奇妙……」      一到市集,茗晴便和小女孩儿一样兴奋不已,在一摊摊小贩间流连、赏玩。赫扬则跟在她後头,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为她挡去拥挤的人潮。      「老板,这木头怎麽卖?」把玩着手上一块和自己掌心差不多大小的小木块,她轻声问着正在打盹的摊贩老板。      见生意上门,老板赶紧收起睡容,瞧了瞧,「姑娘,这不是什麽好木材,是一些初习雕刻的学徒练习用的软木,一块不过才五文钱。你要不要瞧瞧樟木?我这刚好进了一批,品质不错,我拿给你看……」老板见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料不差,想必是哪门大户人家,於是拼了命的推销介绍。      然而茗晴却看也没看,小手依旧拿着那个小木块,由怀里掏出荷包,「我只要这块,五文钱是吗?」      「姑娘,你当真不要瞧瞧……」老板不死心的游说。      听见他们的对话,赫扬挑起眉,拿过她手上的小木头一看,果真是块材质普通的劣木,根本不值得花钱买。      「你买木头要做什麽?」      听见他的问话,茗晴小脸微红,「没什麽,就是没事雕着玩……」      「你会雕刻?」他讶异的问。      她有些不自在的说:「算不上会,闲来玩玩打发时间而已。」      她不像一般姑娘家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更是样样不精,就算凤妈教过她,她仍学不来,独独对雕刻有兴趣。从小到大,只要闲来无事,她便会到柴房去拾些小巧的木头雕着玩,可这异於一般女子的兴致,还真让她有些难以启齿。      看她一脸不想多谈的样子,赫扬没再说话,只要她收回她的小荷包,掏钱为她多买了些材质较好的木块,便带着她回到客栈。      「这些都是你雕的?」      正专注雕着手上一尊木观音的茗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毁了她已近完成的作品。      她小心翼翼将手上的未完成品搁下,抚着胸口说:「你吓到我了……」      「怎麽?我长得这麽可怕吗?」赫扬挑起眉来到她身旁,捧起那尊木观音,随意瞧看。      见他拿起她闲来无事雕着玩的作品,茗晴小脸微红,伸手想要拿回来,「这只是我没事雕着玩的小玩意,不入眼的。」      「谁说不入眼?」赫扬握住她伸来的小手,顺势将她拉入怀中,黑眸眯起,仔细瞧着这木观音,愈瞧,他愈觉惊艳。「我倒觉得很入我的眼。」      她的手法十分细腻,不仅将这尊观音像雕得栩栩如生、型态沉静柔和,就连那庄严中带着慈善的细致神情都让她表达得传神万分,甚至远比搁在案上让她照着刻制的丹青画还要出色。      她会雕刻,他并不惊讶,却没想到她的雕功竟是如此精湛,能将一块毫不起眼的木头变得如此活灵活现,让他大大佩服。      「还有没有其他作品?」他黑眸闪着异彩问。      茗晴见他瞧得目不转睛,像是当真爱极那尊观音,心里的羞涩渐渐被欣喜给取代,点点头,拿出这一路上自己闲来无事雕饰的作品。      看着她一一拿出的木雕,赫扬是愈瞧愈心喜,忙问:「除了这尊观音,那日我们到市集去买的樟木,你还雕了些什麽?拿给我看看。」      虽不知他为何这麽问,茗晴仍听话的从她自个儿做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麒麟,「这也是我照丹青画雕成的。」      观看着那只木麒麟,赫扬神色十分愉快,蓦地大笑出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茗晴被他突来的大笑弄得莫名其妙,不解的问:「什麽太好了?」      赫扬没回答,而是笑着说:「我想跟你讨个东西。」      「什麽东西?」她眨着双眼问。除了阿玛给她的嫁妆,她不知自己有什麽东西能让他讨的,可他分明又不缺财宝。      「这些木雕能不能全给我?」      「你要这个?」她诧异的张着小嘴,怎麽也没想到他向她讨的竟是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忙挥着手,「这些不过是我随便雕着玩的,没价值……」又不是什麽名贵的木制品,他要这干麽?      「你舍不得?」他又问。      「是不会,只是……」这种她打发时间用的小东西,拿来送他似乎很没诚意。      「既然不会,那我就要了。」他赖皮的说,接着将她抱在怀中,「等明儿个回到京城,我还要你帮我一件事。」      原本对他讨了自己那些不起眼的玩意儿还有疑虑的茗晴,不一会便让他转移了注意力,愣愣的问:「什麽事?」      她什麽都不会,能帮他什麽?      他掀唇一笑,附在她耳畔说:「等回京你就知道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着他探来的大掌,她双颊一红,不用明说也猜得到他所谓「重要的事」指的是什麽,羞涩地抵着他的胸说:「赫扬,外头天还亮着……」      啃着她的细颈,他满不在乎的说:「是呀,是挺亮的。」      眼见他的唇愈滑愈低,她一颗心跳得飞快,赶紧又说:「太亮了,能、能不能晚点再说?」      茗晴真是难为情,她的丈夫是个欲望十分浓烈的男人,对她的渴望总是一日比一日还要深,常常只需一个吻,他便能不分地点、不分时辰想要她。      如同现在,不过才用了早膳没多久,他就又要……重点是,他昨夜才向她索欢缠绵至天明,现下隔没几个时辰,他有力气,她可没有,只能赶紧讨饶。           第七章      闻言,赫扬勾起一抹坏笑,抱着她来到床榻,大手一扬拉下帷幔,遮去明亮的天光,再次覆上她甜美的香唇,「这样就不亮了,你说是不是?」      「什麽?」她傻了,又羞又无力的想抵挡他热情的攻势,「赫扬……别……我不是嫌亮……而是……唔……唔唔唔……」      她没法子说话了,因为她的男人正用那热烫的唇吮着她的,吻去她所有未尽的话语,让她的唇儿,只能逸出句句美妙的娇吟……      经过快两个月的路程,一行人终於浩浩荡荡的回到京城,回到皇上赐给赫扬的赫远王府。      「快!动作快点!把它搬到爷的书房去。谨慎点,这东西贵重得很,要是有个差错,卖了你们的命都不够赔……」      安顿好一切的茗晴正想到府中晃晃,远远就听见荻勳大嗓门在吆喝着,令她不禁好奇的上前观看。      一走近,瞧见几乎比她高出几颗头、用着厚棉布缠得密密实实的柱型物品,她眨着眼,问向忙碌的荻勳,「这是什麽?」      荻勳一见问话的人是她,严肃的黑脸马上换上一脸笑容,「福晋,您别靠太近,这玩意要是砸了下来可不是开玩笑,您先到书房去等着,等等东西就会为您送去。」      「为我?」这话让茗晴秀眉微皱,「什麽意思?这东西是做啥用的?」      「咦?」见她困惑的脸色,荻勳比她还不解,搔着头问:「怎麽王爷没同您说吗?这个顶级紫檀木是要送进皇宫的贡礼,爷说要请福晋您雕一尊卧龙,在皇上大寿那日呈进宫去当寿……呃……福晋?福晋?您上哪去呀?」      荻勳话还没说完,就见茗晴俏脸微白,往书房快步走去。      她气喘吁吁的来到书房,正想开门,门却早一步被人由里拉开。      看到开门的人正是她要找的男人,她忙捂着胸口顺气,着急的喊着,「赫、赫扬!」      她脸色惨白、像是随时会昏倒似的模样,让赫扬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散去,浓眉倏拧,「怎麽了?你脸色怎会这麽白?出什麽事了?」      茗晴仍喘着气,可一见他担忧的神色,她反倒安定下来,拉着他走进书房,掩上门後才道:「我刚刚遇见荻勳,他说……说你要我雕刻呈给皇上的寿礼?这是真的吗?」      光是重复这句话,她一颗心便再次宛如惊涛骇浪的狂跳起来。      最好不是真的,她哪有能耐承担这样的重责大任?      知道她是为了这事而吓白小脸,赫扬这才安下心,勾起笑说:「没错,记不记得我前几日说过要请你帮忙一件事?就是要你帮忙雕一尊约莫一个人高的卧龙。」      亲耳听见他证实此事,茗晴瞠大杏眸,慌张的说:「你别开玩笑了!我怎麽有法子!那……这……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雕些小东西玩玩罢了,怎麽有能耐去雕要呈给皇上的贡礼?我那些搬不上台面的功夫只会让人笑话,不行……我不行的……」      先别提她那称不上正统的雕功,像这等大事,一向都是男人去做,哪轮得到她一个女人家?      「是谁说我在开玩笑?」拥着她,他轻啄她的粉颈又说:「我不是说笑,而你的雕功也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搬不上台面,相反的,你那细腻精湛的手法不但获得许多行家的赞赏,甚至为你自己赚进了大把银子。」说着,他由怀中掏出一个颇沉的小包袱,在她面前摊开。「你看。」      一看里头竟装着亮澄澄的黄金,而且为数还不少,茗晴紧皱的秀眉顿时一松,瞠大双眸。「哪来这麽多黄金?」      赫扬用鼻子轻磨她的巧鼻,嘶哑的说:「我漂亮又能干的妻子赚的。」      「漂亮又能干的妻……」说到一半,她才蓦地发觉他指的人正是自己,一双杏眸睁得更大了,「我?我赚的?」      「不是你是谁?我可只有你这麽一个可爱的小妻子,」她那瞠目结舌的模样实在太讨喜,让他忍不住又偷了个香吻。「这些黄金,是卖了你给我的那些木雕得来的,现在,你还能说自己的雕功搬不上台面吗?」      「我、我……你、你是说那些木雕……怎麽可能?他们那些人……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她不敢相信,因为真的难以置信。      闻言,赫扬好气又好笑,揉着她的发,温声说:「你该对自己有些信心。说实话,你用来雕刻的木材虽然不差,却也不是什麽上等材质,那些收藏家为何会以这等高价收购你的木雕?」      见她一脸茫然,他叹了口气又说:「自然是欣赏你精湛的雕功及刻法,更喜爱你将一块死物塑造成活物的超凡技术。若不是为此,他们根本不会花大把银两去买件材质普通的木雕回去摆着,你说是不是?」      听完他所说,茗晴仍是一脸不可思议,低头看着桌上那一小锭一小锭的金子,捂着粉唇说不出话来。      不能怪她不相信,身为一个偏房所生的小孩、一个身怀缺陷的女人,从小大娘的辱駡、兄弟姐妹的嫌恶,一直让她认为自己在家中是个多余且没半点用处的人。      她曾想要逃,就算被打断了脚仍没放弃这个想法,因为她受够成日被人打骂的生活,只是对一个没有谋生能力的姑娘而言,这根本是痴心妄想,所以,她只能一日复一日地忍受大娘对她的打骂,一次又一次的看着阿玛对她袖手旁观。      然而现在,她竟因这些自己为了平静心情而雕着玩的木雕赚了一大笔钱?一笔足以让她自由生活的银两?      即便现在已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和幸福,她仍为自己生平第一笔赚进的银两深深感动着。      而这份感动,正是她身後的男人所给予的。      茗晴蓦地回身抱住搂着她的赫扬,哽咽的说:「谢谢你……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这是她的丈夫,她何德何能可以嫁给他?他带给她的幸福已满到她快无法承受,让她感动得不能自己,幸福到……让人害怕不知何时会幻减。      从小到大,她没尝过被人宠爱的滋味,不晓得幸福叫什麽,这是她第一次尝到、第一次感受到,她不想放手。      然而,不安却像大石一般压在心中,让她无法释怀,因为这份幸福,原本不是属於她的……      「傻瓜,这有什麽好谢的?是我该谢你才是。别忘了,我还得靠我漂亮的小娘子为我呈上寿礼,你说是不是?」吻着她小巧的耳垂,他在她耳旁呢喃。      他的话拉回她的思绪,她眨去眼底的不安,凝了凝心神问道:「你真的认为我能胜任此事?」      「为何不能?」他反问她。      看着他眼底的信任,茗晴心头一暖,就算还有些犹豫,她也无法拒绝他,因为他是那样的信任她。      既然如此,那她就试试吧。      抬眸,她坚定的凝视他墨黑的双眸,轻声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知道。」他扬起笑。      「赫扬……」她又唤。      「嗯?」他揉着她的小手,慵懒的应声。      「我爱你……」勾着他的颈项,她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深深吻上他的唇。      回京後的日子,很平静却也十分充实,赫扬忙着管理他旗下上百间的商号,光是巡视店铺就够他忙的了,偶尔还得进宫面圣,陪茗晴的时间着实少了许多。      但茗晴也不无聊,因为赫扬交付给她的重责大任,令她每日天未亮便到书房去忙着,直到夜半三更才回房歇息。      夫妻俩只有在夜里才能相拥而眠,他同她说着今日上街巡视时遇上了什麽趣事,她则静静的听着,听到有趣的地方时,连双眼都笑眯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半个月,平静、恬淡,让茗晴感到幸福得不得了,只是她没想到如此宁静的生活,会因为一个突然造访的女人而掀起惊涛骇浪。      「格格,用午膳了,您歇息一会儿成吗?要不然王爷回来,定会责备奴婢没让您好好休息。」看着将自己弄得满身木屑的主子,小帧无奈的说。      格格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养出三、五斤的肉,脸蛋儿变得丰腴了些,原本那像风吹就倒的身子也健壮许多,可为了雕这什麽龙的木雕,不过才半个月,整个人便又瘦了一圈,更惨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眸底下还浮出两抹青黑色,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於是王爷便下令了,让她看好格格,三餐得定时吃,辰时才准她动工,申时就得回房沐浴歇息,一刻也不能延,否则她就等得被逐出王府。      虽说早知道王爷面恶心善,这威胁人的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可被他那炯炯有神的利目一瞪,她双腿可还是抖得很——怕呀。      因此,她只能想法子让她的好格格听话些,不然自己每天被王爷这麽瞪着、吼着,难保哪天不被吓得一命呜呼。      「嗯……我将这地方修一修再用,你先去吃吧。」茗晴一双眼仍紧盯眼前磨出雏型的檀木,一点歇息的意思都没有。      「格格……」又来了,她这主子啥时变得这麽难商量?      茗晴头也不回的说:「那你端来这儿好了,我等会用。」      「这怎麽成?」小帧马上反对。先别说这儿木尘、木屑满屋飘,就说格格若没她盯着,午膳肯定变晚膳,连动都不会动。「格格,用膳花不到你半个时辰,你就……」      为免小帧继续在这里叨念,茗晴总算停下手边工作,语气轻柔的打断她,「再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後,我就会去用膳。」      「可是那时饭菜就凉了……」      「再热热不就得了?」茗晴站起身,将她推出门外,「就半个时辰。说定了,你快去用膳。」      「但是……」      小帧仍有话说,茗晴却给她一抹笑,便当着她的面将门关上,回到椅上继续工作着。      雕龙,算是她雕过的物品中最难诠释的物件,因为她没见过龙。当然,别说是她了,她想见过的人肯定也不多,或者压根没人见过。      因此坊间的龙的画像,大多是照着以往流传下来的画模仿而出,画法参差不齐、有好有坏,让她难以揣摩。      再说,这尊卧龙可不若她平时随兴雕着玩的观赏品,用料是顶级的紫檀木,更是要送进皇宫的寿礼,她自然得更加谨慎下刀。      为了刻划出神圣且威严的龙目,她已烦恼好几日,好不容易在今日有了头绪,得趁感觉还在,加紧将脑中的画面给刻出来。      就在她专心一致的挥着手上的刀笔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让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查看。      一转身,茗晴便看见自己身後站着三个女人,两名穿着宫女的服饰,中间那位则是一身华服,艳丽的脸上有一股贵气,正神色高傲的上下打量她。      她秀眉微拧,拂了拂身上的木屑,轻声问:「请问你们是……」      她话还没说完,後头的宫女便大声斥喝,「放肆!见到昭谕公主还不行礼?」      茗晴一愣,这才发觉除了莫名闯进书房的三人外,尚有几名宫中侍卫正在门外守着,见状,她连忙福身,「民女舒穆禄?茗……星盈向公主请安。」一时口误,让她小脸白了下,吓得一颗心险些跳出胸口。      日子过得太安逸,她差点忘了皇上赐婚的物件是姐姐并不是她,虽不知皇上知不知道自己赐婚物件的姓名,但她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免得出了差池。      听她以民女自称,又满身脏污,昭谕皱起眉,问着身後的宫女,「你确定这女人就是赫扬的妻子?」      小宫女机伶的上前,恭敬地说:「禀公主,是的,她正是赫远王爷的新婚妻子,泓瑞将军的女儿,星盈格格。」      一听她们果真知道赫扬婚配妻子的名字,茗晴一颗心忍不住提高,却也暗自庆幸自个儿方才没说溜嘴。      「真是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昭谕一双眉皱得更紧了,又说:「看起来不怎麽样嘛……好了,把东西拿出来。」语毕,她表情嫌恶的找了张还算乾净的椅子坐下,等着底下人解决事情,好打道回宫。      「是。」小宫女福身应声,由木匣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茗晴,「福晋,这是……」      才开口,小宫女便已警觉自己说错话,脸一白,连看都不敢看公主瞪来的眼色,急忙惶恐的改口,「格格,这是给你的书信,请你过目。」      茗晴接过书信,虽然感到有些莫名,不解这和自己素不相识的昭谕公主为何来找她,又为何要给她一封信,却还是依言打开看。      然而当她一看见纸上头斗大的两个字,俏脸倏地一白,双手微抖,险些拿不住那薄薄的一张纸……      休书?      颤着声,茗晴问向正看着自己的公主,「这是……什麽意思?」      「怎麽?你不识字吗?」昭谕轻蔑的撇撇唇说:「‘休书’两个字你看不懂,那总听得懂吧?我要你离开赫扬,回你的云南去。」      我要你离开赫扬!我要你离开……      公主命令的口吻,让原本震惊万分的茗晴一怔,反而静下心来仔细看着书信上的字,当发现字迹并非出自赫扬之手後,她揪紧的心才缓缓稳下。      轻启粉唇,她勇敢吐出一个字,「不。」      她的拒绝让昭谕眯起眼,霍地由椅上站起,「大胆!本公主的话你敢不听?难道不怕我让皇阿玛杀你的头?」      身为公主,昭谕的话没人敢不听,在宫里是,宫外也是,她的命令从未有人敢拒绝。然而她却想不到,自己的娇斥非但没让眼前的女人吓得跪在地下求情,反让对方扬起了笑容。      茗晴语气平静地柔声道:「民女当然怕,但……正因是公主您的话,所以民女才不听。因为这休书……并非民女丈夫所写。」      昭谕一愣,意外这毫不起眼的女人居然如此精明,媚眸闪过一抹嫉妒,冷声说:「赫扬的妻子应该是我,不是你!我要你滚你就滚,这是我的命令,听见了没?」      「民女恕难从命。」茗晴不卑不亢的轻吐了这句话。      没想到丈夫居然有这号爱慕者,对方虽是公主,她赶不得,却也绝不会退让。      赫扬是她爱的人,除非他不要她了,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你!」昭谕气得浑身发抖,本以为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就像自己以往赶跑那些爱慕赫扬的女人一样,用一、两句威吓便能了事,怎知这看似柔弱好欺的星盈格格会这般难缠。      从没遇过这种情况的昭谕一气之下,大喊道:「来人!把这女人给我轰出王府!不准她再踏进王府一步!」      听见公主以女主人自居的口吻命令着,茗晴既错愕又觉得好笑,不过她很快便没法子笑了,因为守在门外的侍卫已踏进书房内,准备要架走她。      「公主!你这是做什麽?」为了避开侍卫伸来的手,茗晴显得有些狼狈,只能跛着不方便的左脚不停闪躲。      她的动作被眼尖的昭谕看见,尖喊出声,「你是跛子?」      茗晴一震,一个不留神,身子便让前来抓人的侍卫逮个正着。      「放开……公主,你没权力赶我出去,这里是我的家……」      昭谕根本没听见,一双眼只紧盯她的脚,像是要看穿它似的,「该死的赫扬,居然宁愿娶一个跛子也不愿娶我?他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被愤怒冲昏了头,昭谕走到正被拖出书房的茗晴面前,一巴掌打偏她的脸。      「给我架好!他居然宁可娶一个跛子也不娶我,那我就把你那双腿给废了,让你一辈子不能走,看他休不休了你?棍子拿来!」      看着公主握在手中的棍子,茗晴脸一白,恐怖的记忆倏地涌上脑海,让她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你不能这麽做……就算贵为公主,也不能对我用私刑。更何况我根本没做错事……」她企图唤回公主的理智。      然而这对骄蛮的昭谕而言,根本没用。「你没做错事?」她高举起拿着木棍的手,冷笑说:「你不该抢了我的位置。在你嫁给赫扬那天起,你就已犯了错——」      看着那重重挥下的棍子,茗晴直觉闭紧眼,等着剧痛降临,就和八岁那年一样无助、恐惧……      「住手!」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回一切已不一样了。      看见赫扬脸上盈满焦急愤怒、心疼恐惧等情绪,茗晴苍白的唇缓缓弯起一抹笑。      「你还笑得出来?」赫扬瞪大眼,不可置信的低吼,「脸肿了、腿也差点让人给打断,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他快气疯了!不敢想像要是自己晚一步回来,妻子会被人虐打成什麽样子?      他的怒吼让茗晴连忙敛起笑容,无辜的说:「只是差点而已,我的腿还好好的,脸也没多肿,顶多就是有些红,没很严重……」      「没很严重?这样叫没很严重?」他真会被她气死。「难不成要等到你的腿真被打断了才算严重?出了事为什麽不喊?这里是王府,你是我的福晋,那些没用的奴才居然全躲得不见人影,全是些混帐!天杀的,我要把他们全赶出府去!」      茗晴一听,扯住他着急的说:「不要!这不关他们的事,是公主让人看着王府门口,不给人进出,更将院落给封住不让人靠近,他们才无法进来。再说,就算他们进来,也无济於事,只是平白挨打罢了,你别怪他们……」      「不怪他们?不怪他们那要怪谁?做奴才的无法保护主子就是有错,没什麽好解释的!」      「赫扬……」怕他真将府上的下人全赶出府,她轻搂着他的腰,小手在他背脊上轻抚,柔声说:「算我求你,别这样好吗?我没事,好端端的在这儿、在你怀里,不要生气了……」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温柔,也或许就像她所说,她正在他怀中,那香软的身子、甜美的味道,让他浮躁的情绪渐渐平稳。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吼,「该死!那该死的女人!要是她敢再动你一根寒毛,管她是不是公主,我赫扬对天发誓,绝对会让她付出比你还要痛苦百倍的代价!」      听着他的誓言,茗晴心头一暖,却也感到不安,环在他腰际的双手微微一收,轻声说:「公主只是太喜欢你才会有嫉妒心,我相信时间一久,她就会释怀的。今日之事我不会在意,你也将它给忘了好吗?」            第八章      在赫扬赶回来将昭谕公主赶出府後,她曾问过他,他们是什麽关系,为何自己好好的待在王府中,竟会有个公主找上门替他递休书?      然而她一问完,心头的酸楚刚要冒出,就见赫扬脸色一沉,整个人突地暴怒,一口气将她这辈子听过及没听过的脏话全数飙出,恼火的程度是她前所未见,吓得她小嘴都阖不拢,再也不敢质疑他和昭谕公主之间有暧昧。      特别是在听他大骂公主是个缠人又烦人的女人後,她对他只有完全的信任。      「忘了?」赫扬眯起眼,看着他这不知是心地太善良还是犯傻的小妻子,「女人,她差点要了你的命?」      「差点。」她忍不住再次提醒他,「只是差点。而且她没说要我的命,只说要废了我——」在看见他铁青的面容後,她於是改口软声说:「总之别气了,我保证下次她要是再来,我绝对会躲她躲得远远的,好吗?」      赫扬没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拥着她,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拥得死紧,怎麽也不放手。      下次……没有下次了!若是那不知好歹的公主敢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就这麽算了,会让她後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自从昭谕公主来闹上一次後,王府的日子再次恢复以往的平静,然而,就在皇上寿宴之日即将到来前,王府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看着站在大门外的人,小帧双眼睁大,手上端着的茶点差点摔掉。      「很抱歉,没有王爷的邀请,我们不能让随便之人进出王府。」大门外的守卫公事公办的说。      「你说什麽?我怎麽会是随便之人?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趾高气扬的星盈一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小帧,美眸一亮,立即尖喊,「小帧,你来得正好,告诉这些狗奴才我是谁,他们凭什麽把我挡在外面?我原本可是你们这些狗奴才的福——」      「星——不对!茗晴格格!」小帧急忙大喊打断她,朝她冲过去,陪笑的对两个守卫说:「秦安大哥、喇猛大哥,这位是咱们福晋的妹妹,茗晴格格,不是什麽随便之人。你们能否行行好,让她进府去?」      其实小帧打从心底不想让星盈进门,可又怕骄蛮任性的星盈一个说溜嘴,会将不可告人的代嫁秘密给揭出,只好赶快来阻止。      「妹妹?我才不是那跛……」星盈下意识要驳斥,可一见到小帧使来的眼色,蓦地想起茗晴代自己嫁给赫远王爷一事,只好撇撇嘴,不再多言。      直到小帧将她带进王府,星盈才开口,「倒楣!居然得暂时冒充那跛子……」      这话听在小帧耳里是满肚子火,她语气不善的低声说:「格格,请您注意您的言词,别忘了代嫁这事可是犯了欺君之罪,要是让人知道,舒穆禄家族会跟着完蛋。」唉,真是个骄纵无知的任性格格。      「你这是什麽态度?」星盈拧起眉,十分不悦,但碍於这事确实不能张扬,她只能忍着气咬牙说:「算了!茗……星盈那杂……她人在哪里?」因为习惯,她差点顺口骂出杂种二字,可一想到杂种前头冠的是自个儿的名字,她自然骂不出口,硬是将话给吞下。      小帧皱起眉,不答反问:「格格您怎麽会一个人到这来?王爷和福晋呢?」她万万想不到远在云南的星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身旁竟连个跟着的下人都没有。言情小说网      「干你什麽事?不过是个下人,你会不会管太多了?」星盈拧起眉,接着有些幸灾乐祸的又说:「快带我去找她,我要看看那跛子过着什麽样的生活,嫁给那种野蛮子,日子肯定好不到哪去……」      皇上大寿,身为赫远王爷的亲家,瑞尔撒这回自然也在受邀之中,因为拗不过任性女儿的要求,瑞尔撒只好带着星盈一同上京,并在途中时时嘱咐要她小心谨慎,只能待在客栈里,不要随意乱跑。      怎知他们夫妻俩前脚才踏出大门,去采买给皇上的寿礼,星盈後脚便由偏门溜了出去,而且还溜来赫远王府。      小帧听了,腹中火气更甚,却是笑着说:「咱们福晋日子可是幸福美满得很,王爷对福晋更是呵护有加,若是格格想看,小帧可以为您带路。」      「幸福美满?」星盈嗤笑了声,「怎麽可能?有谁会对一个跛子呵护有加?你少笑死人了!就算真是好了,被一个野蛮子呵护有啥好的?换作是我,还嫌恶心呢……」      小帧听了气得牙痒痒的,於是不再说话,领着她穿过回廊,笔直走向位於内院的书房。      星盈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跟在小帧後头,一双眼却不禁打量起这比泓瑞王府还要大上两倍不止的赫远王府。先别提王府外观那沉稳庄严的气势,光眼前这些庭园的华美造景,便让她看直了眼。      一路走来,看着一些见也没见过的珍奇花卉,及许多看似简朴实则蕴涵内敛华美的摆饰,星盈双眉愈拧愈紧,原本的好心情也为之一沉。      那个野蛮子不是很穷吗?怎麽这府第里的摆饰装潢会是如此奢华?      「咱们福晋就在前头。」在长廊的尽头停下,小帧眉毛微挑,指着正在凉亭里恩恩爱爱的两人。      星盈抬头望去,果然看见茗晴偎在一个男人怀中,脸上扬着甜如花蜜的粲笑,而那搂着她的男人,英挺俊脸上写着浓浓的宠爱,大手还一下下地揉玩着她的小手,棱角分明的唇则亲昵地吻着她的发……      这幅画面让她拧紧的眉攒得更深,问向身旁的小帧,「搂着那跛子的男人是谁?」      「格格,容小帧再次提醒您,那是我们的福晋,不是跛子,请您说话尊重点。否则要是让王爷听见了,别怪小帧没提醒您。」小帧口气不善的说,不耐全写在脸上。      「贱婢!你这是什麽态度?」小帧的语气终於让星盈的忍耐濒临溃堤,倏地抬高手,狠狠赏了她一巴掌。      那拔高的尖嗓及清脆的巴掌声,引起在凉亭里亲热的赫扬二人的注意。      「你凭什麽打我?」被打的小帧一愣,既委屈又气愤的说:「我已不是泓瑞王府的下人,而是赫远王府里的大丫头,你不过是个客人,怎能随意打人?更何况我并没有做错事!」      「你还说?你这贱——」      「住手!」洪亮的声音伴着赫扬高大的身影而来,他站在起争执的两人面前,皱着眉沉声说:「她说的没错,你凭什麽在我的王府里打人?你是谁?」      看着伫立在眼前的男人,星盈傻了。      剑眉星目、英挺威武,及那粗犷却不失俊逸的脸孔,在在令她芳心悸动。      「你的王府?那你不就是……」她颤着嗓音,不可置信的大喊,「那个蛮子王爷?」      「姐……妹妹?」步伐较慢的茗晴一见到星盈,倏地瞪大了眼。「你怎麽会在这儿?」      看着突然出现的星盈,茗晴一颗心狂跳起来,有股不安缓缓爬上心头……      听见她的问话,星盈不理,双眼仍紧盯着眼前的赫扬,低声喊着,「怎麽会?你怎麽可能会是那肮脏又邋遢的野王爷?不可能……你究竟是谁?为什麽要冒充赫远王爷?」      赫扬一听,眉头拧得更紧,转头问向妻子,「这疯女人就是你那狠毒的姐——咳!妹妹?」该死!他到底要装作不知道到什麽时候?只怕他的小妻子还未露馅,他自己便先泄了底。      一听赫扬用「狠毒」二字形容星盈,茗晴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说:「她毕竟是我的亲人,你别这麽说……」      「要不然怎麽说?」赫扬眉一扬,指着一旁捂着脸、一脸委屈的小帧,「这女人一进我王府便打人,不是狠毒是什麽?」      经赫扬一提,茗晴这才看见小帧左脸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眼里还含着两泡泪水。她一怔,赶紧上前查看,「小帧?怎麽回事?姐……妹妹,你怎麽可以打人?」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星盈,双眼仍死死的看着赫扬,骄蛮的说:「谁教这贱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胆敢教训我,我当然得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子!」      「教训?」茗晴微皱眉,问向小帧,「小帧,你说了什麽?怎麽会惹得格格这麽生气?」      「我……」小帧抹去眼中的泪,委屈万分的说:「是格格先污辱您的!要不是她左一句跛子、右一句跛子的叫您,奴婢也不会出言纠正她。」      这话让茗晴怔了怔,还未说话,一旁的赫扬已眯起双眼,淩厉的瞪向犹不知死活的星盈,沉声说:「你这个泼妇,我都还没找你算帐,你居然敢使泼使到这里来?来人!」      他一喊,守在外头的两名侍卫马上前来,恭敬的问:「王爷有何吩咐?」      「把这泼妇给我赶出去,不准她再踏进王府一步!」      「是。」      看着前来架人的侍卫,星盈瞪大了眼喊道:「你怎麽能这样对我?啊!放开我,你不能把我赶出去,那跛子是假冒的,我才是你要娶——」      「把她的嘴给我封了!」赫扬怒吼出声,截去星盈的尖喊,架着她的侍卫连忙捂住她的嘴,迅速将她给拖出王府。      直到见不到星盈的身影,茗晴那颗悬在喉头的心才稍稍放下,可心头那股不安却益发蔓延,让她双眉紧锁,整个人紧绷不已。      看着被赶出王府的星盈,她原先的好心情顿时荡到谷底。      就算星盈从未将她当妹妹看待,可她还是把星盈当成姐姐,看着姐姐被自己的丈夫轰出府,她心里当然不好受。      「赫扬,她……」      「别提她!」仿佛知道茗晴要说什麽,他伸手点住她的唇,拧眉说:「记住!别放那女人进府,我不想看到她,要不然……我怕我会失手宰了她!」      想到那女人对茗晴的所做所为,以及一进府便对茗晴出言污辱的举动,他方才能忍着不当场掐死她已是奇迹,然而他可不能保证,再让他见到那歹毒的女人,他忍不忍得住。      这话让茗晴立刻合上小嘴,不再多言,她静静的搂着他的腰,聆听他因愤怒而跳得极快的心跳声,似乎想借此消弥一些心头的不安……      「啊!你们这些狗奴才!气死我了……」      被赶出府的星盈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不顾形象的在大门外尖叫怒駡,好一会儿才因骂得累了停下来,面有不甘的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赫远王府。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这本来是我的!王府是我的!那俊俏的赫远王爷是我的!这尊荣、这荣华富贵、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要归我星盈所有!我才是福晋,才是这里的福晋,都是那个跛子,她一定早就知道这件事,才会答应代嫁!啊——」      生平第一次被人给轰出府,星盈气昏了头,在王府前大吼大叫,毫无发觉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是万万说不得的秘密。      况且就算她说了,人来人往的百姓们见她一身狼狈,大概也只当她是不知哪来的疯婆子在那疯言疯语,毫不在意。      没想到,这番话竟会让刚好又来到王府的昭谕公主给听见。      「把那女人带上马车,快!」在旁听了好一会儿的昭谕双眼发亮,急忙吩咐下人将仍在大吼大叫的星盈给带上车。      「放开我!你们是谁?」莫名被架上车的星盈,脸上表情除了愤怒还是愤怒,一见到昭谕马上大骂,「你是谁?做什麽抓我?」      看着眼前泼妇駡街般的星盈,昭谕倒是一反平时的骄蛮,不介意她那无礼的态度,由怀中掏出权杖,泛着带冷的微笑轻声说:「我是昭谕公主,当今圣上第十三个女儿。你又是谁?怎麽在王府外大吵大闹?还不报上名来?」      一听见她报出的名讳,原本气焰淩人的星盈顿时一愣,好一会儿才蓦地回神,惊惶的跪下,「参、参见公主,我、我是舒穆禄家的格格,星盈……不、不对,民女名叫茗晴。」      这会儿星盈总算是知道怕了,一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知是否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公主给听见,她整个人便惶恐地抖不停。      听见她的名字,昭谕挑起眉,突然变了脸,「大胆!方才本公主明明听见你自称星盈,怎麽这会儿又叫茗晴了?到底叫什麽名字,还不从实招来!」      她这一斥,吓得星盈头一嗑,惶恐的说:「民、民女名叫星盈。」      见她坦承,昭谕紧接着又说:「星盈?你还说谎?这星盈可是赫远福晋的名字,你胆敢冒用,还在王府外大吼大叫扰乱清宁?来人!将这满嘴胡言的女人拖下去,重打一百棍!」      「一百棍?」星盈尖喊出声。这棍子要是打下去,她哪还能活?「不!公主!请你饶了我,我真叫星盈,我没胡说。公主!公主——」      就在星盈将要被拖下马车时,昭谕终於举起手,示意下人停下动作,扬唇说:「要我饶了你也行,只要你一五一十将事情告诉我,为何你会说你才是福晋?代嫁又是怎麽一回事?」      听见昭谕的问话,星盈苍白的脸色倏地变成一片死白,颤着声说:「公、公公主……这……那、那不过是我随便说说,没什麽意思……」被重打一百棍是死,但欺君之罪也是死,她当然不敢说。      「没什麽意思?」昭谕沉下脸来,「你说你是星盈,而王府里头那位也叫星盈,还扯上代嫁……好,既然你不说,那麽我问你答。赫远王府里的那个福晋是不是冒牌货?而你,才是舒穆禄的长女,那个要嫁给赫远王爷的星盈格格?」      没想到公主一猜便中,星盈死白的脸色只差没发青,她垂着头,不敢答话,只有那抖个不停的身子显现出她有多害怕。      「还不说?」昭谕大声一斥,然而星盈只是抖得更加厉害,仍不发一语,这情况让昭谕不禁眯起双眼,面容一缓,弯下身子附在她耳旁说:「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将事情说给我听,我保证不会治你的罪,还会保你舒穆禄一家全身而退。」      这话终於让星盈抬起了头,惶然的问:「真、真的?」      「当然。」昭谕扬起笑,脸上却闪过一抹狠毒,低声又说:「只要把事情全推给那个跛子,舒穆禄一家自然会没事……」      看着被自己赶出府的星盈再次出现在王府中,且身旁还跟着一个烦人的昭谕公主,赫扬森冷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寒,仿佛任何人被他那锐利的眸光一扫,都能瞬间结冻。      「我不是说了,不准你再踏进我王府一步?」瞪着眼前的女人,他阴沉的问。      刚由公主那逃过一劫的星盈双腿仍然有些发软,却不忘公主交代她的事,轻挪脚步来到赫扬面前,咚地一声跪倒在地,接着两行清泪就这麽落下来,哀凄的哭诉着。      「王爷……请您原谅我,我是因为太过不甘心,才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我今儿个来,是有件事要告诉您,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赫扬连听都不想听,直接打断她的话。「不会开口那就别开口。来人!把她赶出去!」      这毫不给面子的一句话,让两个女人同时一僵,星盈纵使心头愤怒,也不敢表现,只能回头看着自己身後脸色一样不豫的公主。      忍着怒火,昭谕放柔了嗓,轻声说:「赫扬,你先别急,听听她要说些什麽,我保证这件事会让你大吃一惊。」      这话让正准备走人的赫扬止住脚步,回头看着她们。      这一看,他总算发觉昭谕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仿佛有什麽天大的喜事般,再低头看着跪坐在地的星盈,脸色则苍白如纸,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两人迥然不同的神情让他眯起眼,起了疑心。难不成……      颀长的身子一旋,他回到星盈面前,沉声说:「你倒是说说看,有什麽事能让我大吃一惊。」      他的反应让昭谕心一喜,朝跪在地上的星盈使眼色,要她继续说下去。      收到暗示的星盈回过神,连忙捂着脸,哽咽的说:「王爷……其实、其实我才是真正的星盈……你娶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妹妹,茗晴……」      果然!赫扬眸光一闪,心微微一沉。      他知道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这麽早曝光,并且还让昭谕这个麻烦的女人给发现了。      既然事情泄了底,想瞒也瞒不住,他索性看看昭谕这刁蛮公主想做什麽。      挑高眉,他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装傻问:「怎麽会有这样的事……我怎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爷,是不是真的……只要你问过我阿玛便会知晓……」星盈拭着泪,一脸委屈的又说:「是茗晴那丫头贪图荣华富贵,在成亲那日将我打昏关在柴房,自己却假冒成我嫁给你……阿玛怕皇上追究,到时舒穆禄一家会遭受牵累,所以咱们才没将这事告诉王爷……」      听着星盈掰出来的谎言,赫扬再也忍不住,双眼冷冽地眯起,寒声说:「好一个贪图荣华富贵!我怎麽不知我那被你们两母女害得跛了脚的小妻子,竟有能耐将你给打昏?还能瞒过众人嫁给我?」      说谎不打草稿的女人!居然妄想诬蔑他的茗晴?简直是找死。      星盈一听脸色顿时发白,下意识避开他锐利如刃的眼神,接下来要说的话全没了底。      他、他怎麽会知道这件事?可恶!一定是那杂种告的密……      一旁昭谕听不懂他们在打什麽哑谜,心急地推开愣在原地的星盈说:「赫扬,那女人不仅骗了你,还犯了欺君之罪,你快叫她出来,把她交给我!」      「我为什麽要将她交给你?」赫扬冷声说。      「你……」昭谕一愣,总算发觉他异常冷静的态度,俏脸倏变,尖声道:「你早知道那女人是假冒的?」      「是又如何?」赫扬勾起一抹冷笑,乾脆的承认。      他这回答让昭谕心一抽,整个人更愤怒不已。      既然早知道那跛子是冒牌货,他却没揭穿对方,那不就表示他对那个跛子是真心的?      这怎麽可以?她从小就喜欢赫扬,认定他一定会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当知道皇阿玛为他指婚时,她气得大吵大闹好几日,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京,本以为只要将那阻碍她的女人给赶走就好,岂料事情却没她想像中顺利,反倒还让赫扬给发现了。      甚至……甚至他在知道自己娶的女人是个骗子後仍是要对方,这教她怎麽忍得下这口气?      她是堂堂的大清公主,是皇室的金枝玉叶,而他居然宁可要个跛子也不要她?      不!她不会把他让给别的女人,尤其是一个跛脚女人,绝不!      「你……好,很好。」昭谕怒极反笑,哼了声说:「好一个‘是又如何’,既然你早就知道,咱们也犯不着演戏了,简单一句话,我要你休了那个跛子,娶我过门,让我当你唯一的妻子!」既然软的不成她便来硬的,这也是他逼她的。      「如果我说不呢?」薄唇紧抿,他沉声说。      昭谕昂起下颚,冷声威胁,「那我就回去禀告皇阿玛,让他下旨斩了那个胆敢犯下欺君之罪的女人。」赫扬冷眯起眼,狭长的黑眸闪过一抹怒意。      原来这就是刁蛮公主打的如意算盘……      他敛下黑眸没说话,良久之後,才抬起眼看向正等着他答覆的昭谕,低声说:「好,我会如你所愿,休了她。」      砰!      突来的巨响让正专注於雕刻的茗晴吓了一跳,握在手上的刻刀一个不小心便滑落掌心,在她细嫩的手心上划了一道血痕。      「来人!把这女人给我抓起来!」      捂着手掌,茗晴怔了怔,看着眼前闯入书房的大票人马。           第九章      站在最前头的,正是几天前来王府大闹过的昭谕公主,她的身旁除了宫女和侍卫之外,还有稍早被赫扬赶出府中的星盈。      「你们……」她困惑的开口,然而粉唇才吐出两个字,便让两名上前的侍卫给架住两旁的胳膊,压到昭谕面前,强迫她下跪。      「公主,你这是做什麽?」茗晴皱起眉,美眸不停的向门外张望。      「不用找了!」昭谕冷笑一声,当然知道她在找什麽人,「我们会来,自然是经过赫扬的允许。喏!这是赫扬要我给你的休书,拿了就快滚!」      「赫扬允的……」茗晴一愣,双眉拧得更紧,「不可能,赫扬不会让你们进府的,他更不可能会休了我。」他曾允诺,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让她离开身旁,而她亦深信不疑,不相信他真会休妻。      「哦?是吗?」相较於上回的愤怒,昭谕这回的心情可是极好,将手上那封还热腾着的休书抖了开,摊在她眼前,「上回你说休书上的笔迹不是赫扬的,那麽你看仔细些,这封休书上的字迹是谁的?」      茗晴压根不信昭谕的话,可当她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潦草字迹时,她傻了,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低喃,「怎麽会……」眼前的书信真是休书,而且的确是出自赫扬之手!      「为什麽不会?」昭谕将休书狠狠的扔在她脸上说:「在他知道你根本不是他要娶的妻子後,他怎麽可能还会留下你?」      听见这话,茗晴一颗心倏地沉到谷底,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星盈,眼底有着震惊与不信。      时机太过巧合,星盈上午才来过王府,下午,昭谕便又领着她上门,这不就代表这件事正是眼前的星盈说出来的?      那麽……赫扬是真的知道了?知道她是假冒的?      这想法令她胸口一紧,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掐着,紧缩得好似快让她窒息。      星盈心虚地避开茗晴备受打击的眼神,恼羞成怒的吼着,「你瞪着我做什麽?这又不是我的错!要不是你们把我赶出去,我也不会……总、总之公主大发慈悲,饶过咱们一家,包括你。只要你拿了休书离开这里,公主便不再追究这一切,听懂了吗?」      垂着双眸,茗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她眼底仍有着执着,很轻、却十分坚定的说:「我要见赫扬,既然休书是他给的,我要亲耳听他和我说。」      她要见他,她要当着他的面向他解释,要跟他说自己不是有意欺骗他……      「少罗唆!」昭谕嫌恶的说:「赫扬不想见你,是他让我替他来送休书的,还说不想再见到你这个骗子,要你马上滚。」      「不……我不走。」茗晴摇头,双唇惨白,「我要他自个儿和我说,要是他真要我走,我会走,我不要你们的转达。」      她不信赫扬会这般无情,就算他从未说过爱她,但他对她的宠爱、对她的疼惜、对她的呵护有加,以及他凝视着她时那眼中浓浓的眷恋,在在都显示着他对她有情。她不信他会这麽狠心,连句话都不同她说便要她走。      「你的意思是本公主骗你?」昭谕目露凶光,站上前反手便要给她一巴掌,却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下。思及赫扬现在在府里,她最後恨恨的甩袖放下手,忍着怒气又说:「听着,不要让我再说一遍,赫扬说你可以带走任何你要的东西,只要在太阳下山之前离开王府,否则别怪我将你撵出去!」      「我要见他。」茗晴像是没听见昭谕的话,雪白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迳自重复着自始至终的要求。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她的固执让昭谕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自己答应过赫扬不能对她动粗,因此只能气得大喊,「他不想见你!不见不见不见……」      茗晴的反应却只是抿着唇,蓦地站起身说:「既然他不见,那麽,我自己去见他。」说着,她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笔直走出房门。      「你……」昭谕气炸了,对身旁的星盈大吼,「还杵着做什麽?拦住她!」      虽说是赫扬答应让她前来替他送休书,也允许她将这女人给赶走,可要是让这女人去找他,难保赫扬不会心软收回休书,那麽她的心血岂不白费?所以,她绝不让这女人见到赫扬。      星盈一听,连忙上前挡在茗晴面前喊着,「你别白费力气了,王爷是不会见你的,你快走吧。」她对茗晴这个小杂种没好感,甚至很讨厌,可是这件事毕竟是自己捅的搂子,她难免有些歉意,因此语气不像以往那般嫌恶。      然而茗晴仍是不理,绕过星盈继续向前走去,当她看见那站在凉亭下的伟岸身影时,心房一紧,轻声喊道:「赫扬!」      背对她的赫扬听见叫唤,缓缓回过身,当看见叫他的人是茗晴时,脸上竟没有平时的温柔笑容,而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冷漠。      除了冷漠,他看她的眼神甚至像看陌生人,冰冷疏远得令人心慌,让她不自觉停下脚步不再往前,愣在原地,屏息的看着他。      「见到了吧?既然见到了,你可以走了。」发现赫扬的反应并不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昭谕松了口气,得意的来到茗晴面前,哼声又说:「快点!就要日落了,去把你的东西拿一拿,本公主会好心的让人送你一程。」      茗晴一动也不动,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前方的赫扬,企图在他脸上找回昨夜才对她展露过的笑,那饱含宠爱及温柔的笑容……      「你有没有听到?」见茗晴像木头杵着不动,昭谕一火,忍不住伸手便往她肩膀推去。      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茗晴竟失神地向後倒去,整个人软倒在地。      见状,昭谕脸色一变,急忙转头看向身後的赫扬,发现他脸上表情未变後,这才放下心,有恃无恐的说:「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让人帮你一程。来人,把她架出去!」      「是。」两名侍卫听令上前,将瘫坐在地的茗晴扶起来,往大门走去。      「等一下!」就在他们准备转出月形拱门前,赫扬突然开了口。      他这一句话让昭谕脸色一沉,茗晴则是双眸一亮,直勾勾的凝望着他。      「把她带来的两个下人一并赶走。」说完,他不再看茗晴一眼,转身离开。      这句话像是直接将茗晴判了死刑,她眼底的光亮倏地黯下,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气,任由侍卫将自己架出大门,离开这座她仅仅住了两个多月的赫远王府……      「格格,这儿是凤妈京城亲戚的房子,他们不久前才搬走,房子空着没人住,咱们便先住下吧。您别胡思乱想了,去屋里躺着歇一歇好吗?」看着神情宛若游魂般的主子,小帧忧心的劝说。      茗晴没有反应,站在屋前一动也不动,双眼无神的凝望着前方,像是没听见小帧的话。      「格格,您别不说话呀,您这模样奴婢会担心的……」      然而茗晴依旧无动於衷,双眼明明是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帧,却又像是透过小帧望向他处,她这副像失了魂的模样当真吓坏小帧,急得小丫鬟赶忙把凤妈找来。      「怎麽办?凤妈你瞧格格这模样……会不会出事呀?」      凤妈一见茗晴了无生气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紧皱着眉,「总之先将格格带进屋里。这儿的吃喝用度,王爷都让人打——」凤妈一惊,忙捂着嘴看向主子,发现她没听见,这才松了口气又说:「屋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我刚刚暖了炕,外头风大,别让格格着凉了,走吧。」      於是两人便将茗晴给带进屋内,为她脱去鞋袜、褪去外衣,甚至直到将她扶上床榻她都没反应,仿佛像尊木头娃娃似的。      这情形让小帧和凤妈心急又难过,退到房外後,就皱着眉商量起来。      「凤妈,这可怎麽办?格格这模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就连她知道自己的脚跛了都没这样的反应,现在却……唉!」      身为茗晴的贴身丫鬟,小帧长主子两岁,打十岁便跟在茗晴身旁,两人可说是从小一块长大,因此,她很清楚自家主子外表温柔内在却十分坚韧的性子,就是这样,才能忍受大福晋长达十多年不时的虐打及辱駡。      正因为格格个性坚强,每每当她们为她气得半死、心疼得流泪时,她反倒都会忍着心里的难受和身上的伤痛,露出笑容安慰着她们,对她们说这点小伤不碍事,只要她们陪在她身旁,她就会没事。      可是这一回,她们依旧陪在格格的身边啊,但格格却不像以往那样反过来安慰她们了,她没了微笑,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我也不晓得。」凤妈同样急得很,却只能安慰快哭出来的小帧,「格格应该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事实,说不准明儿个便会好了。」      「真是这样吗?」小帧总觉得不太对劲。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再观察看看了。你去看着格格,我去准备晚膳,一切等明日再说。」说完,凤妈便走向膳房。      见凤妈离去,小帧也只好暂时压下不安的心情,转身走进房里,祈求格格会像凤妈所说的,明儿个便好了。      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了,茗晴的情况依旧没好转,她仍是不言不语,甚至连饭也不吃,才三天,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      「这样下去不行,我要把真相告诉格格。」这会,看不下去的小帧担心得泪流满面,说着便要冲进房里。      「小帧,你别冲动。」凤妈连忙拉住她,低声说:「不能说,要是说了,你想格格会怎麽做?」      小帧愣住了,眼泪落得更凶,「她……格格她……一定宁死也不会让王爷受威胁……」      依格格的个性,若知道其实是那可恶的昭谕公主威胁王爷休了她并娶自己为妻,否则便要将格格代嫁一事禀告皇上,让皇上将她杀头,她肯定不会乖乖待在这儿,定会冲回王府……      不!搞不好格格会直接冲到皇宫,自个儿向皇上坦承这件事,宁可自己担罪一死,也不会让王爷委屈娶那个刁钻跋扈的昭谕公主。      「没错。」凤妈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有着和小帧一样的心疼及不舍,「所以这事说不得。王爷说过了,只要事情解决,他便会来接格格回府,这段期间我们只要看好格格就行,别让她太伤心。」      「伤心?」小帧吸吸鼻了,又说:「要是她肯伤心就好了,哭一哭或许还没这麽难过,她这样不哭不笑更让人心疼……」      小帧这话让凤妈双眼一亮,连忙扯着她,激动的说:「对、对,你说的没错。要哭……咱们就让格格哭吧。」      「什麽意思呀?」小帧被凤妈摇得头昏脑胀,不解的问。      「让格格哭出来啊。你忘了吗?每回格格都是在濒临崩溃时才会痛哭出声,可只要她一哭、把憋在心头的事全数吐出来,她便会好了。你还记得吗?」      经凤妈一提,小帧总算想起主子只有在承受不住时,才会一反常态地大哭出声,而且只要哭出来,次日便会回复成那个温柔体贴又坚强的格格。      「我想起来了。走,咱们赶紧找格格去。」说着,两人手拉手便往茗晴的厢房冲过去。      一开门,只见茗晴又倚在窗前,双眼无神地看着外头的白云。      「格格!」小帧率先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微微喘气的说:「您别自己闷着,要是心里有什麽事就说出来,咱们会在这儿陪着您,就像以往那样,陪着您一同笑、一起哭,好吗?」      茗晴的反应和方才一样,依然怔怔地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状,小帧急得扯来凤妈。      凤妈皱着眉,一样握起茗晴略带冰凉的小手,叹了口气轻声道:「格格,您可知道凤妈一直把您当亲生女儿看待,您现在这个模样,晓不晓得凤妈看了心里有多疼?有多苦?」      茗晴仍没回话,可无神的双眼却渐渐凝聚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凤妈坐到她身旁,将她紧拥入怀,柔声又说:「我的格格一直都很坚强,但凤妈知道,您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麽坚强。格格是个纤细又敏感的孩子,从小没了亲娘,王爷又对您不闻不问,府里还有一对狠心的母女老是淩虐欺侮您……可这些您都忍下来了,在我们面前强撑着笑容,怕我们担心而假装坚强,但是,您知道吗?您愈是这样,咱们就愈心疼……」      凤妈说着伸出手,在茗晴背上轻轻拍抚着,就像在哄着小婴孩般。      「没人疼你,可我凤妈疼;没人爱你,可我凤妈爱。格格别忘了,就算所有人都不要您了,但您还有我、还有小帧,我们是绝对不会弃您而去的,您明白了吗?」      窝在凤妈怀中的茗晴还是不语,不过纤细的身子已微微颤抖,像是忍着悲伤不愿让它倾泄而出,却又快要忍不住,只能紧咬着泛白的唇瓣。      「格格……」凤妈见状,眼眶也泛着泪水,哑声说:「别忍着,您哭吧,咱们会陪您哭,把心里的委屈、难受都一并哭出来,只要哭出来,一切都会好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您说是吗?」      这话终於击溃茗晴的心房,就见她眼眶一红,接着哇地大哭出声,哭得悲痛、哭得可怜,让一旁的凤妈和小帧也一同哭了,三人就这麽相拥在一块,抱头痛哭。      这个画面,让躲在窗外偷看的赫扬双手紧握成拳,看着她滑落的泪水、哀痛的神情,他一颗心也跟着紧缩拧痛,恨不得冲进屋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但是,他不能这麽做,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在远处偷偷看着她。      「茗晴,你放心,只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到时我一定会加倍弥补你……」      「格格,您怎麽又在这儿发愣了?」      几乎快将宅子翻上一遍的小帧,一见让自己找了快半个时辰的主子又倚在树旁发呆,无奈的皱起眉,朝她走去。      自从那日三人拥在一块痛哭後,至今已过了七天,这七天以来格格虽不再像刚被赶出王府时那样了无生气,也不再不吃不喝,但精神仍旧无法回到从前。      现在的她,笑容是僵的,像是勉强扯出来,和过往那真诚流露的温柔笑靥一点也不一样。并且,也变得不爱和她们说话,成天便是窝在这棵树下,像在发愣又像是在眺望蓝天,一待便是一整天。      「格格,这儿可不比咱们南方,天候寒得很,您要出门也得披件皮裘,否则着凉了怎麽办?」小帧边念着,边为她披上软裘。      回过神的茗晴抬头看她,扯出一抹笑,「我不冷的。」      「谁说不冷?」小帧瞪着双眼,拉起她的手,「瞧您那唇色都快成白雪了。还有这双手,像块冰似的,要不是奴婢寻来,格格搞不好真会冻成冰棍。走走走,屋里烧了炭正暖着,咱们进屋取暖去。」      茗晴一动也不动,只是定在原地,轻声说:「我想在这里看看风景,屋里什麽都没有,闷得很……」      这宅子不知怎麽回事,竟和赫远王府的摆设十分相像,特别是她住的那间厢房,一桌一椅、丝被缎枕,还有那像极了她和赫扬常相拥而坐的象牙长榻……就算没十成十,也像了九成九,要她待在那儿时时刻刻回想两人已逝的情爱,回忆着曾有的幸福点滴,她做不到。      光是想到他,她一颗心便已疼得受不了,若还得一再回忆起那些恩爱甜蜜的画面,她怕自己会崩溃。      所以,她宁可待在外头发愣,宁可在外头吹风受寒,也不愿进屋里去,让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再添伤口。      「闷?」小帧皱起眉,「格格要是觉得闷,可以和小帧聊聊天,要不然睡个午觉也好。总之就是别在这儿吹冷风,走吧。」说着,她硬拉起主子往屋里走。      这格格是说不动的,要她听话,就只能比她强硬,否则就算自己说破嘴也没用。      拗不过小帧,茗晴只能被动地被她扯着走,脸上满是无奈黯然。      「咦?那不是凤妈吗?」走到一半,小帧突然发现凤妈由大门走进来,背上还背着一篓东西,於是张嘴大喊,「凤妈!」      凤妈一见她们,咧开了笑容,将背上的竹篓放下,拉过茗晴欣喜的道:「格格,快,您来瞧瞧凤妈给您带了什麽回来。」      看凤妈一脸欣喜,茗晴不想让她失望,勉强扬起微笑,佯装好奇的问:「这是什麽?」      凤妈等不及看主子开心的模样,手一掀,便把竹篓上的盖子给打开,里头装着的竟是一块块大大小小的木块,看起来品质还不错。      这一瞧,茗晴果真瞠大眼,伸出手抚摸着那些质地温润的木头,诧异的问:「这些木头……是打哪来的?」这和她平日拾来、买来的木块可不一样,一瞧便知材质优异,凤妈是上哪找来这些珍贵的木头?      凤妈眼神闪了下,轻声说:「这是人家给我的。」      「给你?」茗晴不信,这些东西岂是说给就给的?「这篓木头里甚至还有珍贵的紫檀木,是哪户人家肯给你如此贵重的东西?」      「这……」被茗晴这麽一问,凤妈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她突然想起赫扬交代的话,连忙扬起笑,由怀中拿出一叠草绘原图及货单说:「格格,其实这是城里‘董氏木器’的老板董大爷给的。您瞧,这些单全是董大爷下的订单,他说他很欣赏格格的作品,派人打听出咱们就住在这里,便让人送来这些木头及绘图,要请格格为他雕饰。瞧,我连订金都收了呢。」说着,凤妈又由怀里拿出一小袋金子,递给她。      看着那袋金子,茗晴一怔,她还未说话,一旁的小帧已大呼小叫起来。      「哇!真是金子呢!格格,太好了,您刚刚不是才嫌闷吗?这会儿不仅能雕您平时最爱的木雕,又能赚钱,真是、真是……呃,那叫一举什麽来着?我怎麽忘了?」      茗晴好笑的说:「一举两得。」      「对,就是一举两得。格格,您不是怕咱们往後的生活没着落吗?这会可好了,只要这些订单天天有,您便不用担心了。您说是不是?」小帧欣喜的开口。      实际上她们的生活所需,王爷早派人打点得妥妥当当,她们根本不必烦恼,只要在这里安心的住着,等王爷解决所有事情後,再来接格格回府便成。      可这些事,她们又不能明着和格格说,因此被蒙在鼓里的格格才会成日担心她们三个女人往後该如何谋生。      现下可好了,这订单来得正是时候,既能让格格找到事情做,又能让格格免去烦恼,也安了她这做奴婢的一颗心,不必再因主子的担忧而操心。      听见小帧的话,茗晴自是喜悦万分,抚着那些条理分明的木头,低声说:「要是真天天有订单就好了,就怕这只是一时的好运……」      以前有赫扬在,他的看重和欣赏让她有了信心,不仅对她自己本身,也令她对那些出自她手里的作品有了自信。然而现在他不在了,即便她相信自己确实有那个水准,难免还是会有些怯懦。      因为,那个让她拥有自信的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双目低垂,浓烈的苦涩滑过茗晴眼中。      「怎麽会?」凤妈拉着她的手,柔声说:「格格,您要对自己有信心,别忘了您曾雕过献给皇上的寿礼,据说皇上可是喜爱得很,所以凭格格您的手艺,订单肯定会源源不绝,您别操这个心了。」为了安慰格格,她只得小小扯个谎。      「真的?」一听见皇上喜爱自己的作品,茗晴双眼都亮了,压根忘了追究凤妈是由何处听到这个消息。      「当然是真的。凤妈何时骗过您?」凤妈拍着她的手,又说:「格格,您要振作,就算是女人,也有比男人强的地方,您就赢在这双巧手和细腻的心,别看轻了自己,明白吗?」      凤妈的话让茗晴一震,她低头看着一张张绘图,半晌才抬起头,坚定的说:「我会努力的,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小帧和凤妈同时扬起笑容,心里那颗悬了好几天的心这才全然放下,她们的好格格,总算回复了从前的模样。      「到底怎麽回事?都过了好几天,赫扬怎麽还不进宫向皇阿玛提亲?」昭谕已是满脸不耐,烦躁的在公主殿里走来走去。      「不行,我得出宫去看看。」再也忍不住,她决定自个儿上一趟赫远王府,去瞧瞧赫扬在忙些什麽。      然而,就在她唤来宫女为她梳头时,外头突然传来通报。      「禀告公主,赫远王爷在一刻钟前进宫,现在正在皇上的御书房里。」      正在装扮的昭谕一听,双眼一亮,欣喜的低喃,「赫扬进宫了?他定是来向皇阿玛提亲的。太好了,我得去听听皇阿玛答不答应……」说着,她急忙站起身,让人摆轿往御书房而去。      但来到御书房後,她并非由正门进入,反而绕到御书房後方,一个她幼时无意间发现、能将里头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隐蔽之处,蹲下身偷听着。      「赫扬,你来得正好,朕正要问你这尊卧龙是出自谁手?这人雕功实在了得,将木头刻划得栩栩如生宛如真龙,是朕这回收的寿礼中最满意的一件。」      闻言,赫扬勾起笑,「皇上,出自谁手您很快就会知道,臣今儿个来,是有件事要请您帮忙。」      这尊卧龙,可是她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精心雕刻的,而他却在她完成的那一日,将她给赶走了……      想起那日茗晴被赶出府时掌心不小心划下的血痕,赫扬的心狠狠一抽,又疼得不得了。      「哦?」本是负手观赏眼前卧龙的皇上闻言回过身,「什麽事?」      「臣想请皇上赐婚。」      「赐婚?」皇上挑起眉,不解的说:「朕不是才赐了个妻子给你吗?怎麽又要赐婚?」听说这小子先前还因为平白无故多个妻子,闹了好些日子的脾气呢。      赫扬脸上的笑容更甚,沉声又说:「皇上赐的妻子,臣在前几日已经将她休离了。」      「休了?」皇上一怔,皱眉,「这事你怎麽没先禀上来?」这桩婚事好歹是他这个皇上指的,岂能容人说休便休,这麽一来,他的颜面何在?      赫扬佯装讶异,诧然的说:「皇上,这事您不知情吗?」      「你擅自休妻,朕怎会晓得?」皇上拉下脸,不悦的说。      「皇上怎会不晓得?」赫扬反问一句,下一刻,他脸上的惊诧已不在,也没了方才的笑容,有的只是一抹冷然,「这事可是皇上的宝贝女儿——昭谕公主的主意。」      「昭、昭谕?」皇上一听傻了,原本拉下的脸浮上一丝尴尬。            第十章      昭谕对赫扬的喜爱他不是不知,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何况赫扬曾向那莲太后放过话,要是让他娶昭谕,那麽他就会离开大清,连同他在大清设下的商号、银库也会一并带走。      这当然不行!赫扬可是大清第一皇商,手上的金脉比起国库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没了他,那大清就会像断了条腿举步维艰,因此,就算宝贝女儿再怎麽想嫁给赫扬为妻,他也不敢应允,就怕真影响国家的命脉。      「咳、咳!」既是自个儿女儿的主意,皇上自然不好追究,咳了两声便算带过,仿佛没事般又问:「那你想要哪家的姑娘?朕再为你指一个便是。」      听到这里,躲在御书房外的昭谕心跳加速,一双眼闪闪发亮,透过窗棂,她偷看着赫扬神采飞扬的俊脸,等着自己盼了好些年的时刻到来。      「臣恳请皇上赐与……」赫扬顿了顿,茗晴羞涩可人的脸蛋浮上他心头,令他扬起笑容,朗声说:「云南泓瑞王爷舒穆禄?瑞尔撒的二女儿——舒穆禄?茗晴为臣的妻子。」      「好,朕答应你。」只要这小子别把女儿的任性算在他头上,要他允几个都成,可是……这姓氏怎麽有些耳熟?皇上皱着眉又问:「舒穆禄?那不是……」      岂料,皇上话还未说完,御书房的门便让人给一把撞开,冲进来的是一脸怒气的昭谕。      她笔直走向赫扬,指着他尖喊,「你这是什麽意思?你忘记你答应我什麽了吗?」      「当然没忘。」赫扬冷笑道:「我不是按你的意思,把她给休了?」      「你还答应要娶我过门!」昭谕又说。      赫扬脸上的冷笑更大了,他轻声说:「你想清楚些,我是答应休妻,可没说过要娶你!」      「你!」昭谕气得浑身发抖,仔细一想,这才想起他的确没说过会娶她,只答应她要休妻。忍住气,她来到他身旁低声说:「你不怕我告诉皇阿玛吗?如果你现在向皇阿玛说你要娶我,那我一个字儿也不会说,否则,你别怪我把代嫁一事告诉皇阿玛。」      她的威胁让赫扬眼底闪过一抹寒光,俊颜沉了下来,寒声说:「要说你就去说,我赫扬这辈子最恨被人威胁。」      上回是为了保全茗晴,他才暂时隐忍,作戏敷衍她,而这回……他没必要再受这个任性公主的牵制,因为皇上刚才已答应赐婚,所有的事都会在今天解决。      昭谕气炸了,整个人抖个不停,瞪着他恨声说:「好!既然如此,我就让那个女人死!」      一旁的皇上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麽,只知一转眼,原本气得跳脚的宝贝女儿突然朝他走来,对他哭诉起来。      「皇阿玛,昭谕有件事要告诉您,这是件严重影响您威信的大事……」      听着昭谕边哭边将代嫁一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赫扬的脸色除了冷,还是冷,而皇上的脸色可就不怎麽好看了,龙颜沉下,震惊不已。      「皇阿玛,那女人犯了欺君之罪,损坏您的威信,视皇家律法为无物,您快下旨把她抓来,将她处斩!」      听完她的话,皇上即使脸色难看却没大怒,而是沉吟了会,看向赫扬沉声问:「赫扬,昭儿说的可是真的?」      毕竟是一国之君,就算公主是宝贝女儿,皇上也不会只听片面之词,自当得问清事实真相。      「皇上,代嫁一事……的确是事实。」赫扬神情淡然的说。      然而就在皇上脸色更铁青、昭谕想再次开口时,他缓缓又出声。      「但是,欺君之人并非茗晴,代嫁一事是她歹毒的大娘及姐姐所策划,她是无辜的。皇上圣明,想必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说臣已休妻,休了那个假冒的‘星盈格格’,既然她已不是臣的妻子,也尚未前来拜见过皇上,那麽这门婚事就不算礼成,既不算礼成,又何来欺君?」      他们虽已在云南举办过婚礼,但那时他早知茗晴并非自己原本要娶的妻子,因此事先未雨绸缪,捎了封信给皇上,禀明婚事既是皇上所赐,理当由皇上当主婚人,在他带着新婚妻子进宫面圣之前,这桩婚姻只能算结了半套,只要新嫁娘一日没让皇上见着面,便都不算数。      「怎麽会不算?」昭谕激动的反驳,拉着皇上喊道:「皇阿玛,欺君便是欺君,您快下旨将那个跛子抓来!」      皇上没回话,因为经赫扬这一提,他也想起了这件事,双眉紧拧,盯着赫扬再次陷入沉思。      赫扬说的没错,是自己答应当他的主婚人,在没见到他的福晋之前,这件婚事的确不算礼成。这样说就礼法看来都牵强了些,但是……看着赫扬冷凝的脸色,皇上花白的眉毛拢得更紧了。      赫扬火爆的性子他不是不知,可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只是寒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仿佛只要他下旨抓人,这小子就算拼上一条命也不会让他拟旨……      这一刻,赫扬身上隐隐透露的坚决气势,和一副准备玉石俱焚的模样,就连做皇上看了也难免心惊。      再说,如同赫扬之前所言,他手握大清金脉,确实动不得,更别提要是真惹火了他,母后那儿也不好交代……      这麽左思右想後,皇上怎麽也不好真下旨抓人,於是只得咳了声说:「赫扬说的没错,朕是主婚人,既然朕未参加婚礼,那桩婚事只算结了一半。再说,这妻子都休了,也就没了什麽欺不欺君的问题,这事……就当朕没听过吧。」      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昭谕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皇阿玛!您这是什麽意思?怎能就这麽算了?那女人欺骗了您,压根不把您放在眼里,您怎能不将她定罪?不!我不服!皇阿玛,您定要下旨将那跛子处斩!」      面对女儿的任性,皇上只当她在闹性子,轻声安抚道:「昭儿,别闹了,这事皇阿玛已做了决定。」      「不!皇阿玛,您一定要斩了她,一定要……」      昭谕不停的吵闹,又喊又叫,这令原本好声安抚她的皇上也沉下脸,怒声道:「够了!你这什麽样子?堂堂一个大清公主竟在这里咆哮使泼?这是朕的御书房,可不是你的公主殿,给我安分一点!」      被这麽一喝斥,昭谕就算再不甘、再不服,也只能一脸委屈的稍微收敛。「皇阿玛……」      「别叫我!」皇上是真的恼了,不看自己一手宠出来的任性女儿,转身看向赫扬,沉声说:「赐婚一事,朕明日会颁发圣旨,让你於下月十五迎娶瑞尔撒之女舒穆禄?茗晴。如果没事,都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谢皇上,臣赫扬告退。」达到目的,赫扬冷凝已久的脸才露出笑容,行礼退出御书房後,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完全不理身旁脸色发青的昭谕。      看着他那离去的背影,昭谕娇艳的脸上浮现一抹狠绝,咬牙切齿的低喃,「赫扬,这是你逼我的……既然你这麽喜欢那个跛子,那我就让你永远都见不到她……」      冬季到临,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落,树叶及红瓦都覆上点点银白,整个京城被初降的瑞雪染成一片美丽的景色。      「格格!格格你快来看,是雪!是雪耶!」      听见小帧兴奋的叫喊,准备好要出门的茗晴眨了眨美眸,朝开启的房门望去,果真见到一片雪白美景。      这画面让她双眸一亮,拎起包袱走出房门,看着一望无际的纯白世界,忍不住赞叹,「真的是雪,好美呀……」从小生长在南方的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雪。      「可不是吗?」小帧已像孩子般玩了起来的,抓了把雪花便朝她跑来,「怪不得这几天特别冷,冷得人直发抖,原来是要下雪了。奴婢没见过雪,今儿个一见,果然美得不得了,好美好美呀!」      见小帧如此开心,茗晴也弯起了嘴角,「我也是头一回见到,真的很漂亮,大地白得纯净,让人见了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好起来。」      「就是说呀。格格,咱们来打雪仗好吗?」说着,小帧已埋头堆起雪球,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茗晴却摇着头,歉然的说:「我正好要出门,咱们明儿个再玩好吗?」      「出门?」小帧停下动作,看着她背在背後的小包袱,不解的问:「格格你背上背的是什麽玩意?你说要出门?要去哪呀?」      「要去交货。」说着,茗晴踱步回房,披了件厚厚的棉袄才又出来。      「交货?」小帧站了起来,抹去手上的雪水又问:「是董大爷要的货吗?可董大爷不都是派人来拿的吗,怎会让格格自己去交货?」      「这回不是董大爷要的货。」茗晴说着,一边穿过回廊,往大门走去,「是另一位吴老爷要的。」      「吴老爷?」小帧蹙起眉。怪了,她怎麽没听过这号人物?「格格,吴老爷是谁?我怎麽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茗晴笑了,「前几天你和凤妈正在膳房忙着时,有个小厮来敲门,说他家老爷姓吴,是董大爷介绍来的,要我帮忙雕个木匣子,我这会儿便是要将雕好的匣子交去给他。他说还有几件木雕想交给我处理,所以约我今天到玟莱客栈见面,顺便讨论要下订的订单细节。」      「见面……」小帧皱着眉,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嗯。不说了,我得走了,别等我用午膳,你自个儿用吧。」茗晴说着便要跨出大门,却被小帧扯了住。      「不行,格格一个人去不妥当,奴婢和你一块去。你等等奴婢,奴婢去披件衣服马上来。」说着,小帧便回身要去拿衣服。      见小帧仿佛把自己当孩子般保护,茗晴无奈的苦笑,柔声说:「小帧,我这麽大个人,走不丢的。更何况凤妈去采买还没回来,董大爷又和我约了巳时会派人来取货,要是咱们全走了,谁替我交货?所以,你得待在家里。」      一听,小帧眉毛马上拧起来,「可是……奴婢还是觉得格格一个人不太——」      「好了,别操心,我又不是出远门,就在前头不远的玟莱客栈而已。你若不放心,等交了董大爷的货再来找我不就得了?」茗晴安抚着她,又说:「我真的要来不急了,天冷,快进屋去歇着,我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忐忑不安的小帧站在原地。      虽说是瑞雪,但这场雪来得又急又大,不一会儿街道便连路面都看不见,全被皑皑白雪给覆盖住,茗晴虽撑着伞,但纤细的双肩仍被滴落的雪水给染湿一片,冷得她直发抖,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因为急着赶路,她一个不小心在巷口和人撞成一块,踉跄的退了好几步,「唔……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撞伤?」      可一抬头,当她看见自己撞着的人是谁时,双眼立即瞪大,诧异得说不出话。      她讶异的模样让星盈脸色微变,半晌才扬起笑,轻声喊着,「茗晴。」      星盈这一喊,茗晴一双眼瞠得更大了,连小嘴都张开。      不能怪她惊讶,因为这长她没几个月的姐姐,打她被接进家里就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不是嘲讽就是不肖,不是「贱种」就是「杂种」的叫,何曾喊过她的名字?甚至,她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好似嫌恶万分。      所以,这会儿听见星盈唤她的名字,茗晴当然会讶异不已。      「怎麽了?怎麽这副表情?」星盈走上前,拉着她的手,柔声又说:「是不是还在怪姐姐将代嫁一事说溜嘴,害你被休妻?」      听她提起这件事,茗晴顿时忘了惊讶她过分亲昵的行为,心头掠过一抹凄楚,双眸垂下,涩然地道:「不,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被拆穿只是迟早的事,怨不得任何人……」甩甩头,不愿再去想伤心事,她打起精神问:「姐姐,你怎麽还在京城?皇上的寿宴不是已经结束了?」      一丝心虚滑过星盈眼底,她深吸口气,笑着说:「是结束了,可阿玛说要见见你才肯回云南。喏,我们就住在前头的天升客栈。」      「见我?」听见一向对自己不太理睬的阿玛要见她,茗晴更是惊讶,困惑的问:「阿玛怎会突然想见我?」      「这有什麽好奇怪?」星盈虽是对着她说话,一双眼却不时四处游移,而且在这个大冷天,她额上竟反常的沁出汗水。「你是他的女儿,咱们一趟路来到京城,怎能不顺道见见你?对了,阿玛还不知道你被休离一事,所以我和阿玛说要来带你去见他,没想到竟在路上遇见你,正好,你和我一块去见阿玛。」      星盈说着便伸出手要拉茗晴走,却被她给闪过去。      茗晴下意识退了两步,心里极不愿和星盈一块走,於是找了藉口说:「我还有事要办,况且凤妈和小帧还在家里等着我……不然这样好了,等我事情办完,我再自个儿去见阿玛。」      不知为何,茗晴总觉得今日的星盈有些古怪,先别提她那过分热络的行为,就说她此时闪烁不定的眼神,仿佛在等着什麽似的,就让人觉得奇怪,直觉不能跟她走。      见茗晴不听话,星盈当场变了脸,硬是扯住她的手臂,想拖着她走。「少罗唆!跟我走!」      「做什麽?放开……快放开我……」行动不便的茗晴被她这麽一扯,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步履不稳地被拖着走。      此际大雪纷飞,街上路人本来就少,就算有,也没人想在这个大冷天逞英雄,於是茗晴就这麽硬生生被星盈拉往一处隐蔽的小巷。      一到无人的小巷,星盈突地放开她的手,茗晴一得到自由,连揉都不揉自己被抓得肿疼的手臂,转身便要跑。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一转身,身後竟不知何时跑出一个人,那人手一抬,就拿巾帕往她脸上捂去,下一瞬她便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地。      见茗晴昏倒,星盈忍不住开口询问:「她……她怎麽了?」      那人冷冷瞟了她一眼道:「只是昏了。快走,省得让人给发现。」说着,他便扛起倒在地上的茗晴,沿着小路快步离去。      星盈见状,也只能跟着离开,不一会,三人的身影便让大雪给覆去,就连街道上的足迹亦被掩盖,仿佛从没有人来过这里。      「公、公主,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处置?哈哈哈……当然是让她消失!只要她消失,赫扬便会爱我……」      「消失……那是、那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女人冷笑两声,阴森的说:「就是——死!」      吓!      「原来……原来是梦……」      这冷酷的对话,让茗晴蓦地由睡梦中惊醒,额间滑下冷汗,她伸手想要拭去,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动不了。      低头一看,茗晴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被人绑住,再抬头望去,她傻了,不是因为眼前屋里的金碧辉煌、奢华装饰,而是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      「你……公主?姐姐?」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方才的对话根本不是在作梦,而是自己确实听见眼前两人的对话,她也总算知道星盈究竟为何反常,原来正是为了将她给绑来……      震惊的脸色渐渐被不安所取代,她沉声问:「你们抓我来要做什麽?」      昭谕见她醒来,娇美的脸孔顿时扭曲,咬着牙说:「抓你来干麽?你刚才没听见吗?我、要、你、死!」      听见昭谕恨得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话,茗晴感到自己的背脊泛起阵阵颤栗,冷汗霎时浸透全身。      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鼓起勇气说:「公主,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就算你贵为公主,也不能动用私刑。」      既然公主答应过,只要她拿着休书离开,代嫁一事便不再追究,那麽公主就没有资格再将她绑来,甚至将她赐死。      昭谕冷哼了声,扬起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轻声说:「没错,就算我是公主,将你杀死一样得被关进宗人府,所以……我不会笨得弄脏我自己的手。星盈!」      昭谕这一喊,一旁的星盈吓了一大跳,脸色惨白,颤抖地应声,「公、公主有何吩咐?」      昭谕回到软榻斜躺下,挑起自己的几缕长发把玩,语气冷然的说:「去将桌上那杯毒酒拿来,灌她喝下!」      「什麽?」一听,星盈双腿差点软下。「公、公主……你这岂不是要我……当杀人犯?」      昭谕挑起眉,「怎麽?你不也很讨厌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现在本公主给你这个机会除掉她,你却不敢了?」      「公主……这、这杀人可是要、要杀头的……」星盈吓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      就算她很讨厌茗晴,讨厌这女人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但她从没想过要杀了她。再说,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她再傻也知道这件事做不得,当然不敢。      「哼!」昭谕半坐起身重拍了下桌子,眯起眼斥道:「本公主的命令,你敢不听?」      星盈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颤巍巍的说:「公主……这、这事我真的办不到……」      她的不顺从,让昭谕怒不可遏,寒着声说:「办不到?好,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就是灌她喝下毒酒,二则是你自己喝下。你要选哪一样?」      「公、公主?」星盈吓白了脸,紧张的又说:「公主,你这不是摆明了要我的命?」杀人是死,不杀也是死,不论她选择哪一项都会要了她的命,她要如何选?      这话让昭谕艳丽的双眸闪过一抹狠绝,她故意放软声调说:「你放心,只要那跛子一死,我会派人处理掉她的屍体,并护送你回云南。除此之外,还会给你一箱黄金。後续的事交给我处理就行了,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你别担心。」      「真、真的?」听她这麽说,星盈这才止住颤抖。      「当然……」是假的。昭谕在心中冷笑补充。      她昭谕公主会这麽笨吗?要是让人知道那跛子死在她的公主殿,第一个找她算帐的就会是赫扬,这麽一查,她绝对脱不了关系。      所以她要找个替死鬼,而那替死鬼,正是眼前的星盈。      她方才说的全是真的——不过只有前半段,只要那跛子一死,她会连夜派人将屍体及星盈送出公主殿载往深山,到时,她只要假装自己看见星盈的诡计,去通知赫扬便成了。      这麽一来,她便能同时除去两个眼中钉。      没错,只要和赫扬扯上关系的女人,一律被昭谕视为眼中钉,而差点成了赫扬妻子的星盈,自然也是她要除去的物件。      但星盈哪里知道她的计谋,听见能得到一箱黄金,双眼都亮了,端起那杯毒酒便往茗晴走去。      茗晴见状,慌忙说:「姐姐,你不要让她骗了,我死了,她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她可不像星盈这麽好骗,一听便知道昭谕刚才的一番话全是假的。      「少罗唆!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得到一箱黄金。快张嘴,把酒喝下去!」被贪念给蒙蔽理智的星盈压根听不进茗晴的话,抓着她的下颚便强要灌下毒酒。      「不!」茗晴死命的扭动身躯,避开她手上的毒酒低喊,「公主,我都已被赫扬给休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旁,你何必赶尽杀绝?」      她不懂,不懂公主为何一定要除去她,她们并没有深仇大恨不是吗?      「休了?」这两个字像是触到昭谕心中的痛处,令那张娇美的脸蛋顿时变得狰狞,她一个箭步来到茗晴面前,反手就是一巴掌,将茗晴的脸给打偏,恨声说:「没错,他是休了你,可他休了你竟是为了保全你!可恶的赫扬,胆敢骗我?既然如此,我就让他再也见不到你,让你彻底消失!」      愈说,昭谕便愈抑不住满腔的怒气,伸手又是一巴掌,将茗晴白皙的脸颊打得红肿不堪。      「赫扬……我是这麽的喜欢他、这麽的爱他,可他却不要我,反而要你这个跛子,甚至为你演了这麽一出休妻记,不仅骗了我,还让皇阿玛答应赐婚……不可原谅!我绝对不会原谅他!我要他後悔一辈子!」      茗晴被她打得头昏眼花,却没漏听她的一字一句,硬撑着昏沉的脑袋,吃力地问:「你……你这是什麽意思?」      为了保全她?演出休妻记?骗?还有赐婚……      难不成,赫扬并不是真心要休了她?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昭谕低头看着她,蓦地大笑出声,大发慈悲般的说:「反正你就要死了,那麽我就让你死得乾脆点,将事情真相告诉你……」      听着昭谕将赫扬在御书房里说的话全数道出,茗晴由起先的错愕、不信到震惊,最後红了眼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落着泪任感动在心房里澎湃、流窜,抚平她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伤痕。      原来……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并不是真的不要她……      这讯息来得太突然,也不是时候,但能在将死之际知道真相,她已经很满足。      至少,她不必带着遗憾死去……            尾声      「现在你知道,你为什麽非死不可了?」      听着昭谕像是勾魂使者的语调,茗晴没了方才的恐惧,反而扬起清澈的双眸看着她,轻声说:「就算我死,赫扬也不会选择你。」      「闭嘴!」昭谕掐紧茗晴的下巴,被怒火冲昏头的她一时忘了自己的诡计,抢过星盈手上那杯毒酒,恨极的说:「轮不到你教训本公主!你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喝下这杯酒!去死——」她强硬的用酒杯抵着茗晴的唇,逼茗晴喝下毒酒。      茗晴虽将双唇抿得死紧,仍不敌昭谕的蛮力,几滴冰凉的液体就这麽滑入喉中,让她难受得咳出声。「咳、咳咳咳……」      趁她张着嘴,昭谕一鼓作气,想要将毒酒给灌下。「给我喝下……」      「住手!」就在她要下手的刹那,一声爆吼伴着淩厉掌风而来,将酒杯连同昭谕给大力扫开。      那像要掐碎下颚的力道一松,茗晴马上剧烈咳起来,无奈毒酒早已滑入喉中,呛辣的感觉顿时让她头昏目眩、意识涣散,仿佛突然被抽光了全身气力,整个人往後瘫倒。      见到这一幕,赫扬一颗心简直快跳出胸口,在她软倒前及时将她揽进怀中,双眼泛红地说:「茗晴?你不能有事……该死!你要是敢死,我就将这里的人全都杀光!听见没?给我睁开眼!」      这话让原本要闭上眼的茗晴勉强睁开双眸,沙哑的说:「我……我没事,你、你千万别做傻事……」      他颤着手,拭去滑出她嘴角的毒酒,嗓音低沉得就像哽咽,嘶哑的低吼,「你保证会没事,我要你保证!你说过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记得吗?现在我不只要一辈子,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要你永远都待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听见没有?」      身子逐渐发冷,茗晴强撑起仅剩不多的意识,伸手想抚摸他的脸,很轻很轻的说:「能……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我恐怕无法实现对你的承诺……」      言语一落,两行泪水滑下她缓缓合上的双眸,而她的手也在将抚上他冰凉脸颊的一刻落了下来,身子一软,陷入无止境的黑暗。      「茗晴……茗晴?」她一闭眼,赫扬一颗心也像在瞬间停止,整个人都傻了,抱着她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紧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不敢伸手试探她是否还有呼吸。      昭谕狼狈的爬起身,见他们相拥在一块,顿时被嫉妒蒙蔽了理智,她愤然的拿起梳粧台上的发钗,朝背对着她的赫扬走去,恨声说;「既然你这麽爱她,好,我就让你们一块下地狱……」      她来到赫扬背後,高扬起手,发钗便要往动都不动的赫扬刺下!      「昭儿!还不住手!」      就在她要下毒手之际,那威严震怒的沉嗓让她停了动作,蓦地回身。      当她看见站在她身後的人时,脸色一白,手上的发钗一松,掉落在地,颤着声低喊,「皇、皇阿玛……」      「赫……扬……公、公……主她……」      「别和我提那个女人!还有,不准再说话!」一听茗晴提起昭谕那歹毒的女人,赫扬便怒火中烧,若不是他早有防范,知道昭谕绝不会善罢甘休,派人暗中跟着茗晴,也不会这麽快便知道她被掳。      只是他没想到,昭谕竟大胆到把人掳进皇宫,而皇宫可不是说闯就闯的地方,就因为还得通报皇上,他才差点来不及救下茗晴这条小命,差那麽一点就……      就算事情已过了半个月,每当他一想到那杯毒酒要是再灌下几滴,和她闭上眼软倒在他怀中的画面,一颗心便紧缩不已,吓得冷汗直冒。      茗晴拧了下眉,抿着唇又说:「不……问,那我……我……姐……姐……」      「不是要你别说话了?」她吃力且粗如石砾的嗓音,不仅让赫扬双眉皱起,就连心也绞成一块。他下榻为她倒来一杯热茶,要她喝下去。      然而茗晴却不喝,双眸坚定的看着他,倔强的继续问:「除……非……你告……告诉……我她……们……怎……麽……了,否、否……则我……就……不……喝……咳、咳咳……」      「你!」他狠瞪着她,又气又心疼。真是固执的女人。「你都让她们给弄成这样了,还管她们是死是活?你是傻子吗?」听着她原本温柔甜美的嗓音变得比他还低沉沙哑,他腹中怒火更甚,恨不得将昭谕给杀了。      昭谕那狠毒的女人强灌茗晴喝下毒酒,好在那毒并非皇宫内的毒药,只是她由宫外带进去的普通毒物,否则一滴便能要了茗晴一条小命,绝不是只有伤了嗓子这麽简单。      可光是伤了她的嗓子,便已让他勃然大怒,差点当着皇上的面掐死那个目无王法的毒辣公主。      「能……能活……着,我……已……经……很感……激……你……你别……气……了……况、况……且……我……会……好……的,快……告诉……我……好……吗?」扯着他的衣袖,茗晴一脸讨好的努力说着。      瞪着她那看似柔顺实则坚持的小脸,赫扬只怕他要是不说,这小女人肯定会缠他缠到她嗓子真哑了为止,因此,他终究只能瞪着她,极不甘愿的交代。      「你被掳一事,皇上下令不准半点风声传出,只发了假消息,说昭谕那女人生了怪病,下令让她待在她的公主殿,好好静养,直到她被嫁出关外和亲之前,都不得出宫。」      茗晴瞪大了眼。「和……和亲?」      「没错。」赫扬不甘的沉声说。      昭谕目无王法,甚至想在皇宫里杀人,皇上没将她交给宗人府而只将她软禁在宫里直到嫁人,已是对她最大的恩赐。虽说他很不满意皇上这样的处罚,但公主毕竟是皇上的女儿,皇上再震怒,也不可能真要了她的命,白白便宜了她。      听见昭谕的下场,茗晴不知该为她留得一条命感到庆幸,还是为她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得要被送至关外和亲而感到惋惜,於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过她没感叹太久,随即抬眸又问:「那……我……姐姐……她……」      身为皇上的女儿,下场都是如此了,那不属於皇室成员的星盈不就……      「她?」赫扬冷笑一声,漠然的说:「她可就没这麽好运了。既是帮凶,又因皇上要封口,本想要了她的命——」      听到这,茗晴心一抽,蓦地扯住他的手臂,紧张的问:「她……你……是……说……皇……皇上……他……」      「我话还没说完。」见她紧张的模样,赫扬真为她的过分善良感到无奈,「我就是怕你会伤心,所以特地请皇上饶过她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在三天前已被流放边疆,终生不得回到大清。」      这样的判决仍让茗晴倒抽了口气,「流、流……放……边……疆?那……大……娘和……阿玛……不……不就……咳咳、咳……」      「够了!别再说话!」这回赫扬可不管她喝不喝,拿起茶杯抵住她软嫩的唇,强迫她喝了几口茶水,才又说:「该说的我全说了,现在换你听我的,乖乖喝水,然後躺下休息。」      被他这麽一喝,茗晴就算心里再担心、再难过,也只能顺着他,喝完他递来的茶水,听话的躺回床榻。      「赫……扬……」      「不是说了别再说话?」她一开口,赫扬一双锐眸马上瞪过去。      这个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她每说一句话,他的心便会拧疼一下吗?      茗晴一点也不怕他,一双眼因为他的怒瞪笑弯成下弦月。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这些日子为她担忧而冒出的胡碴,哑声又说:「我……我只……只是……想……问……我……们什……什……麽时候……成……亲?」      经历了这麽多事,纵使心里为星盈和昭谕凄惨的下场感慨万分,但她更珍惜得来不易的幸福。      一听她问起这件事,赫扬难看的脸色这才缓下,他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柔声说:「等你身子一好,我们便成亲。」      闻言,茗晴皱起了鼻子,「那……那……要……等……到……什……麽……时……候?」听御医说,她这嗓子少说得再调养几个月才会全好,这麽等,要等到何时?      她的问题让赫扬愣了下,蓦地大笑出声,调侃的说:「就这麽迫不及待的想嫁给我?」      茗晴小脸一红,咬着唇,神情涩然的说:「不、不行……吗?还……是……你……不……想……娶?」      「这个嘛……」他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兴致,假装犹豫着。      他这麽一犹豫,她紧张了,扯着他的手忙问:「你……你……真……不……想……娶?」      瞧她脸色发白、一副万分难过的模样,赫扬哪还逗得起来?心都疼了,紧拥着她,嘶哑的说:「傻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什、什……麽……话?」她忐忑不安的问。      他倏地低头,在她略微苍白的唇上厮磨地吻着,低声允诺,「我爱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你说,除了你之外,我还能娶谁?」      他的告白让茗晴一怔,眼眶缓缓浮现一层水雾,揽住他激动的说:「我、我……也……是……这……辈……子——」      「我知道。」没让她说完,赫扬再次吻住她的唇,撷取这失而复得的久违甜美,不让她再说一句话。      她热情的回应他,任由感动欢欣的眼泪浸湿彼此的脸颊,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这份完整属於她的幸福从手中溜走,她要一辈子待在他的身边,直到下辈子……      【全书完】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